缘起
我不想说什么开场白,但把这本小书突兀地送给读者,似乎有一点冒昧,现在先转录当年在《中学生》杂志上刊载的起首二节,一字不易以存其真。
年来做了一件“低能”的事,教人作词。自己尚不懂得怎样做而去教人,一可笑也;有什么方法使人能做,二可笑也;这个年头,也不知是什么年头——有做词的必要吗,三可笑也。积此三可笑,以某种关系只得干下去,四可笑也。于是清华大学有“词课示例”之作。本不堪为人所见,乃住在上海的故人读而善之,且促我为本志亦撰一说词的文章,这桩事情倒的确使我惭愧,使我为难。
我对于一切并不见得缺乏真诚,只因在文字上喜欢胡说,似颇以“趣味”“幽默”……为人所知。这是很悲哀的。在这篇文章里,我想力矫前失。就词说词,以现在的状况论,非但不必希望有人学做,并且不必希望许多人能了解。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只要时代改变了,什么都可以踢开;我只是说古今异宜,有些古代的作品与其体性,不但不容易作,甚至于不容易懂(真真能懂得的意思)。而且,不懂也一点不要紧,懂了也没有什么好处;虽然懂懂也不妨。以下我所以敢对诸君随意说话,即是本于这“懂懂也不妨”的观念。若有人以为的确“有妨”,有妨于诸君将来的大业,我唯有惭愧而已。
时光过得快,已是三年前的话了。三年以后,与三年以前有什么不同呢?自然不同。但怎样不同,便不很好说,这且不说。——总之是从“词课示例”引来的葛藤,为便于读者打破沙锅问到底起见,索性把那文小引亦剪而贴之。——可惜不是大众语,但恕不改译,以存其真。
清华大学属课诸生以作词之法,既诺而悔之,悔吾妄也。夫文心之细,细于牛毛,文事之难,难于累卵,余也何人,敢轻于一试。为诸生计,自抒怀感,斯其上也;效法前修,斯其次也;问道于盲,则策之下者耳。然既诺而悔之,奈功令何?悔不可追,悔弥甚焉!夫昔贤往矣,心事幽微,强作解人,毋乃好事。偶写拙作一二略附解释,以供初学隅反之资,亦野芹之贡耳。诗词自注尚不可,况自释乎!明知不登大雅之堂,不入高人之耳,聊复为之,窃自附于知其不可而为之之义焉。十九年十月一日。
有如“昔贤往矣,心事幽微,强作解人,毋乃好事”。骂得真痛快,不免戏台也来喝一回彩。吾知——这十六个字必为此书他日之定评矣。
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但为什么要做,做了又怎样,都已交代清爽,就此打住要紧!所谓“得罢手时且罢手",否则万一弄到下笔不能自休的地步,那又是漏子。
三四年来频频得圣陶兄的催促与鼓励,我虽几番想歇手,而居然做完上半部,譬如朝顶进香,爬到一重山头,回望来路,暗暗叫了声惭愧。开明书店今日惠然地肯来承印,也令我十分感激。是正传还是套话,总之,瞒不过明眼看官的。如曰不然,请看下文。您看得下去,看不下去,我反正管不着,总之,我不再说了。
(1934年9月)
诗余闲评
一、何以用诗余不用词?
诗余不就是词么?为什么不直截了当说“词的闲评”而要给它换个名字,岂非不大好?所以要选这两个字而不直接说“词”,稍微有一点意义在里面,现在先解释一下。
第一,词和曲是两种韵文的体裁,但词和曲又都是乐府上的名称,就其文章方面说,则为“词”,词者言词之词也;就其韵律方面的谱调来说,则为“曲”。但词亦谓之曲,如五代时的和凝,人称他为“曲子相公”。曲亦谓之词,如北曲南曲别称为北词南词。这很容易使人误会,把两者混为一谈,所以不说词而说诗余,这是一个原因。
再者,古人说:“词者,诗之余也。”宋以后词已不是乐府,早已不能唱,换句话说,它早已和音乐脱离关系,变成文学方面一种长短句的诗了。我说诗余,就为了表示这个性质。但为了行文说话之便,有时我仍说“词”,这是习惯,一时改不过来。
二、最早的情形
下面我们来说诗余的来源。一般人都好说宋词元曲,好象词是宋代才有,曲是元代才有。其实不对,我们应该说唐词宋曲,不过最早的词与文学无关罢了。它的起源,远在它成为文学作品以前,我们可以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期纯粹是音乐,第二期渐有歌唱,最后才涉及文学,才是我们现在所读所作所欣赏的词。最早是有声无词,类如曲谱,根本和文学不发生关系。这种谱子大约始于中唐,甚而更早,初唐时就有。第二期虽有歌唱,但也极粗浅,是用俚俗的白话作成的,大都没有甚么文学价值。敦煌石室里就有这种材料。如况周颐《蕙风词话》所引的《望江南》,有这么一句,“为奴照见负心人”,这完全民歌的样子,并且还有别字。
这怎么算得文学?但可见唐代并非无词,实在和文学的关系太小耳。真正文学的词,是在唐代晚年及五代时产生,那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了。
三、词调之特色及其演变盛衰之迹
词是有调子的,它有一个特色,就是调子固定。比如说《浣溪沙》调子永远不变,你要作,就得按照着调子作,原来的形式绝对不许更动。调子既不能牵就文章,一定要用文章来牵就调子,所以叫作“填词”。这一点很重要,因为由此造成词之所以特异之点。比如文字方面,声音的高下,都和调子有关,看其文词,就可以知道填的是什么调子,因为文词一定要合律的缘故。
词调也有变化的。从唐宋以来,曾经过好几个时期。这种变化并非“文学的”,而是“音乐的”。我们可以由音乐的好听与否,来决定词的盛衰。这个理由极简单,盖音乐之好听与否,乃视社会上大众的爱好为转移也。至于它的演变,可分四个阶段:
(一)令——又叫小令,盛行在晚唐五代时候,即我们现在所说的小调。
(二)慢——所谓长调是也,北宋初年开始发达。
(三)犯调——东拼西凑而成者也,北宋晚年才有。以上这三种算一类,都属于自然的演变。
(四)自度腔——是词人自己编的谱子,这到南宋时才有。这一种单独算一类。可见那时词风已衰,社会上喜欢词的人已渐渐少起来了。
何以大家不喜欢词了?那就是因为新的音乐起来代替它了,所谓“曲”是也,这种情形很象皮黄的代替昆曲。(附带说一句:曲最早始于宋代,南宋偏安江南时,北方的金朝,当时戏曲已很发达了。所以我说唐词宋曲,宋曲的真确性固不下于唐词也。)后来蒙古灭宋,北曲竟取词的地位而代之。元朝八十年工夫,就把词弄得没有了。这里我们得一结论:就是艺术的——包括音乐文学——盛衰的原因,其性质是有关于社会性和政治性的,象上面所说,这道理就很明显。
四、词调失传之故
词调的失传,也不是无因的。最普通的原因是当时词调流行得很普遍,几乎家喻户晓。既然家喻户晓,所以用不着人来记住它,因而最易失传。比如民国初年盛行的《五更调》,谁都会唱,所以用不着记,等时代性一变,会的人少了,结果就渐渐失传。然而这一个原因还不够;更主要的原因,实在由于当时没有好的记谱方法。记谱最要紧的,一为工尺,一为板眼。工尺示音之高低,板眼示节之快慢,当时曲谱大抵只有工尺,没有板眼,后人谁也看不懂,所以失传。故姜白石的词,虽然有谱也不能唱。
此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从唐到宋,词的经过也有三百年,这里面并非一无变化。新调一方面逐渐添多,旧调一方面却渐渐消灭。添的有人注意,消灭则少人知,因而愈久,失传的愈多。比如说张志和的《渔父》词:“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那一首,到苏东坡时已不能唱,故易其词为《浣溪沙》以便歌唱。由张志和而苏东坡,这中间相去不过才百余年,已经有失传的调子了。还有宋代词调虽多,却不见得都能唱,常唱的不过极少一部分。这个事实并不奇怪。现在常唱的昆曲也不过极少数的几折。比如史梅溪有一首《东风第一枝》,张玉田说:“绝无歌者。”可见这调子流传不广,当然难免失传了。
要知宋人和今人的观点根本不同处就在此,当时人并不十分重视词里文章的好坏,主要在看音乐歌唱是否受人欢迎,现在人既无可听,便只好谈文章了。
五、唱法与乐器
当时唱词的情形,大约有两种:(一)有舞态的,间或表演情节;(二)和歌,即清唱。其有舞态,如《杜阳杂编》《南部新书》记《菩萨蛮》队舞,《容斋随笔》说《苏幕遮》为马戏的音乐。又近人刘复《敦煌掇琐》有唐词的舞谱,虽不可解,而词有舞容则别无疑问。
至词为清唱,试引姜白石《过垂虹》诗即可明白。他说:“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小红那时大约只是清唱,不在跳舞,否则一叶扁舟,美人妙舞,船不要翻了么?
诗余的乐器伴奏,张炎《词源》里记载得最明白:“惟慢曲引近则不同,名曰小唱,须得声字清圆,以哑筚篥合之,其音甚正,箫则弗及也。”可见夜游垂虹,白石以箫和歌,只是临时的简单办法,非正式的场面也。词为管乐,仅用哑筚篥或箫来合,与它的文章风格幽深凝炼有关。北曲自始即是弦乐,故纵送奔放驰骤,与诗余的情调大不相同矣,固不得专求之于文字,在此无暇详述了。
六、诗余在文学方面的情形
以下要讲一讲诗余在文学方面的情形。大抵宋人会作词的很多,不必专门家。古人生活太奢华浪漫,才有这样富丽堂皇的文学作品产生。北宋末年,词风盛极。南渡之后,就差得多了,可以说是词的第一个打击。当然南宋仍很繁华,所以词还可以存在。可是金朝戏曲已逐渐抬头,词终于先亡于北。而南方在南宋末年,也产生了南曲。词于是成了古调,当时几乎等于文学家的私有。在文章方面,看去好象进步,实则它的群众性早已消失。等到蒙古灭宋,它更受到第二个打击,消灭得一干二净了。
词的内容变化,也不简单。最早完全是艳曲,专门描写闺阁,如《花间集》上所载的作品。后来才较为普遍,可以抒写任何事物。北宋末年,更讲求寄托,事实上已含有家国兴亡之感了。大体说来,其特点可分为下面几种:唐五代词精美,北宋之词大,南宋之词深。
在作法方面也分两种,一种是“写的”,一种是“作的”。所谓“写的”词,大抵漫不经心,随手写得,多于即席赋成,给歌伎们当时唱的,唱完也就算了,只取乎音乐,无重于文章。“作的”词则是精心结构,决非率尔写成。前者象苏东坡、辛稼轩是,后者象周邦彦、吴文英是。“作的”词精美居多;“写的”则有极精的(往往比“作的”还精),有极劣的。说到这里,我们更要知道一件事,就是读词不能只看选本。因为选本大抵只拣精的,不选坏的,而全集则精粗杂陈,瑕瑜互见。至于专门研究,那么选本专集,自然不可偏废的。
七、宋以后的情形——明清词
宋以后词的情形,人们大都不爱讲。我以为这是不对的。现在我们大略谈一下:
元代曲子盛行,词不大行,这里可以不谈。明朝的词,大都说不好,我却有一点辩护的话。他们说不好的原因,在于嫌明人的作品,往往“词曲不分”,或说他们“以曲为词”,因为“流于俗艳”。我却要说,明代去古未远,犹存古意。词人还懂得词是乐府而不是诗,所以宁可使它象曲。在作法上,这是可以原谅的。但我现在的意思,词是代诗而兴的新体,在文学方面说明词究竟不算最好。
从清代到现在,词已整个成为诗之一体(这“诗”是广义的),并且清代是一切古学再兴时期,词风也曾盛极一时,大体可分作三派:
最早有浙派,代表人可推朱竹垞。这派可以说是对明代俗艳的作风起一反动。矫正的办法,是主张“雅淡”。竹垞自己说:“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可见其作风及宗旨之一斑。
稍后有常州派,在清代中叶兴起,代表人可推张惠言。他主张雅淡之外,并主立意须高远深厚;他所选的《词选》,就可以作代表。这比前者更进一步了。
最后有所谓同光派,代表人应推朱祖谋。他认为填词,在上述两派的条件之外,还主张精研音律,须讲求四声五音,比起以前的作法,要更难一层了。
八、个人的看法——所谓闲评
我们试想这样的词谁会作,谁受的了这个罪?准此,我愿意说一说个人对于词的看法,也就是题目上所谓的闲评,大约有下面几点:
第一,词只可作诗看,不必再当乐府读,可以说是解放的诗或推广的诗。
第二,但我们不可忘记词本来是乐府。既是乐府,就有词牌,自不能瞎作。如题作《浣溪沙》,却不照《浣溪沙》的格式去做,那也不大合理。
第三,对于选调的工作,可以加以研究。选调不求太拗,也不求太不拗,应用调作本位来研究,去其古怪不常见者。
第四,我主张只论平仄,不拘四声。理由有二:其一,如果讲求音律,四声讲到极点,也还嫌不足,莫如不讲。其二,讲求过分,文字必受牵制。
第五,作词似以浅近文言为佳,不妨掺人适当的白话,词毕竟是古典的也。
此外,还有两条路。一种是作白话词,调子和从前的相同,在修辞方面,可不受拘束,文字则以纯正的白话为主。再有一种便是新诗,那是一任作者自创体裁。据我的看法,和这些年来的经验,这条路并不太好走。
九、余文
正文说完了,还有一点感想。我感到了解古人的文学很难,作旧体文词也很难。因为古人的环境和事物,都和现在不同,现在人不易了解。比如古人有两句诗:“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诗的好坏不谈,这印象我们就难体会。现在的学生投考被录取,和从前封建时代的金榜题名,其情趣是迥不相侔的,因而也感觉不到那种愉快。再有,古人词里往往有薰笼,是用来燃香的,如麝香、沉香等。这是古代房屋里常用的东西,到《红楼梦》里还有。现在虽有舶来品的香水,但是情趣大不相同了。还有“灯花”,生在电气时代里的人物,恐怕不易领略这种况味,用手一捻就亮的电灯,是绝无灯花可言的。还有黄莺和大雁,无论南方人北方人,现在恐怕都不常看见了,然而这些东西在旧诗词里却屡见不鲜。虽然这些究竟都是小节,主要的还是人事的变迁,生活的心情不同。前面我说过,古人的生活奢侈浪漫,有那种闲情逸致来弄月吟风。现在的人什九为了穿衣吃饭,在奔忙劳碌中挣扎,就拿我个人来说,这八九年来,就没有心情来填词,平均一年也只得一首,而且大半是悲哀愁苦之言,这是无可讳言的事。所以我说,了解古人作品很难,自己写东西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是环境使然,没有办法的。
去岁之夏,吴玉如先生邀赴津沽工商学院讲演,其令嗣小如同学为笔录,文极清明,不失原意,余复稍稍修订之。讲演原系公开性质,不专为治文艺者立说,故甚浅显,以代本书之导论,或于一般读者对词的了解上有所裨益乎。玉如先生乔梓之盛意尤可感也。
(1947年3月著者识于北平)
1947年新版跋语
虽是勉强写成的一本书,但它的运气不算坏,二十三年初版,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人事变迁,听说书店方面连纸版都没了,临时在冷摊上现找一本来再版,岂非侥幸乎。因既无纸版,自须完全重排,他们就给我来信,说可以删改,最宜增补,你这十年来所写说词的稿总有不少了罢?他们原该这样想着的。在我呢,却另有一点情。形为海上的老友们所不知的,这十余年光景催人,到底做了些啥事,连我自己也不好意思说,是忽如一梦罢——也不,只迷胡了一忽而已。
他们想不到我的回答是删,要删到一半以上,这当然使书店同人吃一惊,也是对不起读者们的事。有什么违碍?我发了神经吗?都不是。您听我说。论词的篇章,这几年来也写出一些来,论理大可以之塞责充数,勉酬雅意了,然而不然,它们都是说《清真词》的。说《清真词》又何碍?您且听我说。
远在二十多年前,尚未有《读词偶得》,我就想写一本论《清真词》的专书,荏苒迁延,迄无成就,所写出的一小部分如上所云,依性质说应该单行的,它们既不肯加入,反而把它们的同伴给拉了出来,就是把《偶得》里说《清真词》的删却,原来这一部分占了四十页还多,在初版本书已为尾大之局,良非编制之体也。这么一删不打紧,这原本乌合的局面更加落花流水了。
自不得转而议增,不增,出版方面肯答应我吗?书也会薄得可怜,不象样的。增什么呢?为难,不许说清真,要讲些别的,这可太少了,急变也变不出来,变出来的也不是玩意儿。于无可如何中悉索敝箧,把去年一篇在天津的讲演稿,名曰《诗余闲评》的放在卷首,以充导论,还有些说史邦卿《梅溪词》的稿放在李后主之后以代清真。梅溪南宋人,从南唐直跳到他,好象北宋无词,真怪;附录词选未动,又删了一首周词,这也预备收入说《清真词》的专书的,官话所谓“另有任用”是也。
本书改版实情如斯,大致看来对于读者们不算太便宜,我的一丁点儿的找补已转入另外的一本帐上去了。但书店方面总想我帮他们说些好话,同时也为着我的版税象样,这好象徐志摩说过的。
怎么说呢?为难。戏台里喝采也不怎么好玩。《诗余闲评》,好处没有,只是一味浅。与词本没交关的人或者倒不妨看看,大雅君子竟翻过无视可也。说《梅溪词》去年之作,有两篇还是最近的,原名《梅溪词易读》,自己写着玩的,本不想公开,因事出无奈,只好拿它来挡阵,所以体例作风与前作不相似,四首之中令慢各半,亦显违本书专说小令之旧例也。总之顾不得。但我对它们却有一点偏爱,希望读者们不要笑我不明,至少梅溪这几首词的确不坏哩!若不能“爱屋及乌”,又何妨“不看僧面看佛面”呢。与旧版《偶得》,或与他日出版的说美成词并读,则唐、五代、北宋、南宋词之所以为同异,即自然显露,特别容易看得出来;又旧本略有误说,今已改正。这且都作为一种广告的言词看罢。
与圣陶兄久不相见,他始终勉励我,离群天末之思固不可托诸鳞鸿毫素耳。
(1947年4月1日识于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