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即便富贵如皇家,每年的中秋佳节,赏月人的心境也不尽相同。诗以咏思,画以寄情,透过一首首御制诗和一幅幅清宫画,帝王妃嫔的中秋节点点浮现。
闰中秋
一年最是中秋好,八月欣逢两度过。
彩耀桂轮前夕满,凉生玉露此时多。
入帘喜若重来客,照席欢宜续旧歌。
自笑闲情谁得似,漏深更恋赏金波。
清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有两个中秋节,一个是八月十五,另一个是闰八月十五。闰中秋分外难得,上一次闰中秋还是38年前,而下一次闰中秋要等到133年后。这一年,皇子胤禛(即日后的雍正帝)正值不惑,当他欣然提笔写下这首堂皇富贵的律诗时,或许身处圆明园中。彼时的圆明园远没有后来恢宏壮丽,不过是康熙帝赐给他的一座小园子。但胤禛非常喜欢这里,长期居住于此,甚至很少回到城中的雍亲王府。待到继位为帝,他立刻启动了圆明园的扩建工程,构造曲水岛渚、增建楼阁亭榭。在繁忙的政务之余,圆明园就是他的“桃源”,他让宫廷画师绘制了《十二月行乐图》,表现自己在园中的逍遥生活:观灯、踏青、参禅、赏月,好一派富贵闲人的模样。
然而实际上雍正帝政务异常繁忙,日批奏折二三十件至五六十件,从不假手他人,经常从卯时(5时至7时)起床一直批阅到子时(23时至1时),他并非如诗画中表现的那般有闲情逸致。做皇帝后的每个中秋夜,拟罢朱批之后,抬头望着当空皓月,他会不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闰中秋,想到那轮倒映在湖水里泛起阵阵金波的明月呢?
中秋即事
铜台初下玉壶签,倾首长吟更仰瞻。
轮到中秋无限满,兴惟此夕不期添。
影依雉尾才衔阙,光袅麟毫乍入帘。
伊古谁曾来月窟,纷传玉兔与银蟾。
月亮上有什么?从不知多遥远的过去,古人抬头望月,就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于是,在人们瑰丽的想象里,那里有了嫦娥和玉兔,有了吴刚和桂树。即便到了清朝,传教士们孜孜不倦地解释月亮不过是个荒芜的石头球,人们还是更愿意相信月亮上存在一个虽然清冷孤寂,但风涵桂香、兔嬉蟾喧的广寒宫,有一位绝世佳人隐居其中。
乾隆帝属兔,他的生日又恰好在中秋节前两天,于是他更加珍重这个佳节,偏爱那可爱的月兔。在《弘历观月图轴》里,乾隆帝变身“文人弘历”,端坐老藤椅,手捧玉如意,昂首眺望着天上玉镜,或许正想象着自己化身玉兔银蟾,登临探索这冰轮秘境吧。
戊寅中秋御题《月中桂兔图轴》
月亮上的兔子长什么样呢?好探求究竟的乾隆帝让宫廷画师画了出来。不知画师作画时是何心境,他笔触下的那只圆润毛绒的兔子,分明是只机警的野兔,耳朵警惕地竖着,眼睛机敏环伺,虽隐匿于桂树下,但仿佛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一跃而起。或许只有面对嫦娥,真正的玉兔才会放下戒心任其抚摸。
乾隆帝喜欢兔子的神韵,也曾临摹沈周的笔意画下自己心中的兔子。他的玉兔想来是欲呈现名家作品那样的圆润毛绒、眼中有神的灵韵,但实际上却多了些俏皮憨厚,兔子头顶的“古稀天子”印又似一轮明月照临,让人会心一笑。
秋日奉皇太后口外行围
列塞腾千骑,三秋驾六飞。
校蒐遵祖制,问寝奉慈闱。
纚纚田车好,祁祁原兽肥。
金风如有意,爽气袭征衣。
这首诗的作者还是乾隆帝。一旦登基为尊,他便少了当初探究玉兔的闲逸。清乾隆六年(1741年)的秋天,意气风发的青年帝王,第一次仿效祖父康熙帝踏上了前往木兰围场的远途,供奉皇太后一路行程、暂驻、行围、操练、祭祀、颁赏,过得忙碌而充实。这一年的生日,他也是在行围中度过的,少了深宫里的温柔缱绻,多了一分口外的金戈铁马。历经康、雍、乾三朝的宫廷西洋画师郎世宁,用中西合璧的技法记录下了行围路上的这一幕。画中的乾隆帝白马金鞍、挟弓配箭,瑟瑟秋风也掩盖不住勃勃英气,身边12名护卫威风凛凛,其中不乏傅恒这样的日后名臣。
中秋书怀
多病多悲感百端,暂来此地驻琼銮。
岩间雨歇衣还湿,岭外云开露未干。
风激清潭三汲浪,秋催堕叶五更寒。
惊看圆月峰头出,似照愁肠劝夕餐。
如果说帝王们的中秋是忙里偷闲的热闹,那妃嫔们的中秋,就是深宫悠长寂寞中点缀着的欢欣,哪怕是那惹人怜爱的满月,也不过是照透愁肠的明镜。
宫廷画师只能极力在《月曼清游图册》中隐去悲凉,力图表现嫔妃们生活的充实,仿佛每时每刻都有供她们消闲解闷的新鲜节目。只是一年有漫长的12个月,无论是桐荫乞巧,还是重阳赏菊,抑或是琼台玩月,终归都是片刻的欢喜,哪能长久抚慰她们或病或悲的娇躯与芳心呢?枯燥贫乏的生活,将她们塑造成了画中倚风无力的柔弱模样,这又真遂了她们的本意吗?
画中的妃嫔已然如此,那些经常在诗歌和绘画中被刻意忽略、淡忘、抹去的宫女、太监、兵丁、百姓们呢?他们在中秋又是怎么一番心境?或许也会有淡淡的哀思,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能够团圆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古时明月今时同。古人的喜怒哀乐,藏在诗中,躲在画里,也共鸣在今人的遐思间。中秋佳节,贵在团圆,唯愿天下人都能如今夜明月般圆满。
(文中所示配图为故宫博物院藏)
原标题:清宫诗画中与古人共赏月度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