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树

去年秋天,我漫步于淮海中路上。下午的暖阳令人陶醉,脚踩在掉落的梧桐叶上沙沙作响,轻柔美妙。一对从我身旁经过的母子,打破了这宁静。那男孩六七岁的样子,一路蹦蹦跳跳。突然,他高叫:“妈妈,快来看,我捡到了一片大树叶!”妈妈一看,说:“啊呀!我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大的树叶!”我被他们吸引,不由得也凑过去瞧瞧。真的,那片梧桐叶竟比我家的蒲扇还要大。妈妈说:“咱们把它拿回家,保存起来吧。”男孩一边说着好的,一边举着梧桐树叶奔向前去。

母子俩走后,我立即在堆积于地的落叶中寻找,也想找一片大梧桐树叶留作纪念。然而,找了又找,我终无所获。

一次盛夏暴雨后,地上散落着梧桐叶,我惊讶地发现那些落叶有的碧绿如玉,有的黄绿相间,有的却已完全枯黄。可是,那如伞撑开的树冠一片浓绿,并未有什么枯枝败叶。莫非就像如日中天的壮年人,满头黑发却在鬓边已冒出丝丝银针,不细看难以发现?还是如伍子胥一夜愁白头发,一阵狂风暴雨就将绿玉摧成黄叶?

我对梧桐树“爱恨交加”。“恨”的是,春天的梧桐飞絮,弄得人眼睛刺痛,鼻孔发痒,喉咙干咳;夏天的梧桐树上有刺毛虫出现,那虫落到身上,皮肤又痒又痛。“爱”的是,盛夏里它们枝繁叶茂,在路上形成绿色拱门,让行人得到清凉。而且,它们既然能孕育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巨大的叶子,也许还有其他我无法想象的奇迹呢。

那天,为什么男孩捡到了大梧桐树叶?因为他个子矮、离地近,更因为他充满好奇的眼睛。而成年人逐渐失去了好奇的求知欲,有时即使面对稀世珍宝也可能因为漠视而错过。我沉吟着,拂去了飘落在我身上的一片叶子。

每有客人光临我家,我都会说欢迎来到寒舍。此非谦辞,因为居住面积较小,所以家中只能减少家具陈设,美其名曰极简风格,实为无可奈何。但有朋友目光如炬,说你家很好,特别喜欢你家窗外的树,你们就像住在森林中。

这一点不假。窗外密密匝匝的绿叶,遮住了我家两个朝南房间的10扇玻璃窗,它们随风摇曳,如波涛起伏。要知道,我们不是住在别墅,而是在公寓的五楼,竟然也能有绿叶掩映、美不胜收。

我家刚搬来时,树木长到四楼,我从窗户探出头去,只见树梢头。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它们一点一点地长高,24年的时间,蹿到了六楼,把五楼完全变成了显示它们姿态的舞台。清晨熹微,鸟鸣声声,把我们唤醒。不止一种鸟,有的似乎是野鸽子,有的像布谷鸟,偶尔还有喜鹊。有时是一只鸟飞入树荫,有时成双成对,有时竟有一群鸟拥入。浓密的树叶庇护了它们,我只能偶尔从缝隙中观察到它们的行踪。

然而,天下最大的不变就是变化。上海市民对于大树遮房时有抱怨,很多人家终年不见阳光,无法晾晒衣物,而且蚊子、小虫也有了藏身之地。我们的大楼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于是物业决定对树木进行大修剪,大刀阔斧去除枝条甚至一些干条。听到这消息,我们既高兴又忐忑。

冬天不能修整树木,怕伤及它们的元气。终于春暖花开,吊车开进来了。工人师傅坐着吊车升至树木胸径,挥动电锯砍去枝条,然后大卡车运走砍下的枝条。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快速高效。居民们津津有味地观看了这一过程。这时我才突然发现,其实遮蔽我家的只有三棵树!因为它们扎根的院子不让进入,所以我们不易看到它们的真面目。我感叹古人造字之精妙,双木成林,三木成森,三棵树成就了一片森林,让我们摆脱了水泥森林,进入了绿色自然界。

树木修剪之后,我家豁然开朗,似乎从未如此明亮过。晾晒后的衣物干爽洁净,充满阳光的香味。但任何事情都有复杂的方面,有得就有失。一天早上,我正在晾晒衣服,看见一只小鸟站在刚被砍过的树干上发出阵阵叫声,似乎在问:树叶哪儿去了?为什么光秃秃的?我叫先生快来看。小鸟知道我们无恶意,并不害怕躲避,而是用乌溜溜的眼珠看着我们。它头顶白羽,身上好像是黑色和灰色混杂的。先生说这一定是白头翁,我说不能因为它头戴白帽就说它是白头翁。为了回应它,我也用卷舌音模拟它的叫声,想对它说的是“小鸟对不起啊,树叶会长出来的”。它许是听出声音并非来自它的同类,不屑地转过身以尾巴对着我们。这时我才发现它身上的颜色不是黑灰色,而是钢蓝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非常漂亮。

大修剪后的树露出了树干和树枝,显得很难看。但上天的法力无边,很快,上面就有嫩黄的芽苞冒头,接着,生机盎然的春光又让芽苞迅速展开成为新叶。树枝就像一只只巨大的鸡毛掸子,不过上面飘飘摇摇的不是鸡毛,而是绿油油的树叶,它们萌萌的,有趣得很。又过了一两个月,盛夏溽热。美丽的树冠已经覆盖大树,不见修剪的痕迹。小鸟肯定已经入驻大树,只是我们难识其真容。听着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我知道,可爱的树会继续陪伴我们。

原标题:可爱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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