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南方久了,总会思索出几样和老家有关的记忆,或是小吃,或是物件,时候到了,便是一番倍思亲,慢慢地就成了一种惦念和习惯。槐花新雨后,春夏之交时,如果要说这个时节有一样家乡美食能让我嘴角上扬,那就是吃一餐新鲜出炉的蒸槐花了。
从春暖到寒冬,除了大自然赋予的四季之景,古往今来数千年,沧海挪移,风烟辗尘,观念变了,时代变了,但人们喜欢在不同的时节以百草花木来寄托对生活的情感和憧憬没有变,除了赏心悦目,那些可食可医的花草,通过日积月累的流传便形成了烟火气息浓郁的生活文化,精神文明也从而得以延伸和绽放。“世间美味,独有二种,谓槐煮饭、蔓菁煮饭也”。槐树,一般有国槐和洋槐之分,自古至今,采槐摘叶或是作诗弄词传颂较广的多指国槐,而我小时候村里种的吃的是洋槐。据了解,古人食用槐叶的习俗最早可追至上千年前的魏晋时期。我想,攀树寻花,去茎食叶,现在看是闲情风味,但是在流离失所的从前,大概是底层百姓不得已的温饱所需,可谓是救命之粮,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风俗和饮食习惯。也正因为如此,一些城市地方流传下来的野味小吃,很多外地人品尝之后会奇怪明明口感不佳怎么还是当地名小吃呢?这些菜肴的烹制方法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不断创变,经过岁月的改良,慢慢趋向现代人的偏好,而那些足够美味又营养的花草之肴便也流传下来了,反倒成了风雅之品。
一不小心看到微信上的槐花照片,正寻思着宅家多日有些嘴馋,妈妈就跟我说给寄点槐花儿过来。于是乎,满心期待地等了两日,急不可耐地打开箱子,含苞欲放的槐花骨朵儿扑了一怀。我记忆中的槐花美食,来自洋槐。每年春去夏来之际的农村,河堤上,村落里,当真是槐荫满庭,洋槐树上嘟噜串的云白色槐花垂下来,细碎的花朵宛如串好的风铃,飘来丝缕浅淡的清香,本是初夏的风情,却还带着盛春的丰腴,绿白相间的树上一串串的花簇落落大方,也是美到极致的心动。大人或是做一根长竿,竿的一头绑上镰刀砍茎拾花,或爬树摘枝,簸叶弄花,然后将花朵逐一捊到簸箕里挑出杂尘残叶,就可以制作美味了。调皮的小孩抓一把略有清涩的生槐花就往嘴里塞,发现不够好吃,又吐出来哈哈笑着跑远。那时候,寻常人家,生活清苦,可每个人都是乐呵呵的,日子很艰难,幸福很简单。
小的时候吃过槐花,便一念至今。以花为馅,拈花为食,将当下的心情弄巧成盘,小心地品一口细细尝,不咸不淡刚刚好,心之所向,恰是另一番“花香”。槐花食用方法多样,可调馅入菜,也能做饺成包。我循着记忆中大概的步骤自个儿随心做,将新鲜的槐花择洗干净,取一部分过沸水捞出晾透,然后拌上香油薄盐,裹上蛋液,撒上面粉加少许水搅拌黏稠至筷子可夹起一团,放入平底锅油煎摊开如手掌心大小,两面煎黄,香喷喷的槐花饼就出炉了。剩余的槐花裹上面粉进蒸笼,待蒸熟抖散,淋上自制的蒜泥凉拌汁,又是一种别致的风味。不过我喜欢把蒸熟的槐花再煸炒一遍,蒜香和槐花的清甜浑然融合,就像施了魔法一样,唇齿余香,回味不断,似乎过往那些温静如玉的美好都浓缩在了里面,光阴数年,那份微妙的小满足,一直就没有变过。
我们对美食味道的认知和记忆都来自童年,这种味觉体系的偏好性也必然会伴随我们一生。当回忆越来越多的时候,说明我们离童年也越来越远了。回味,是守护童年的方式。已经脱贫的时代,生活的物质选择一直在增加,而我们的思想却开始向往返朴归真。那些路边田地都自然生长的野菜,长大后离家在外倒是甚少见到。那天在深圳的超市看到马齿苋,竟然都觉得亲切。小时候的夏天,乡野路边随便生长的野菜,叶肥茎脆有点酸,经过清洗烹煎,变成了妈妈的味道,做成菜馍别有一番风味,是小时候难得解馋的食物,在超市看见自然毫不犹豫,一下抓起两把,立马勾起童年回忆,以前在农村经常吃野菜是因为贫穷,蔬菜的可选项不多,哪会知道日月风露滋养出的食物才是大自然的珍品,曾经的乡野风味成了有价商品的稀罕物,时光好像在完成轮回的使命,以前我们不在意的后来发现很珍贵,曾经以为奢侈的反而不那么重要。
风卷一顿槐花餐,就像圆满了一个小心愿,那些儿时的嬉笑欢闹也因此多了几分追忆的温度。安居乐业的盛世之年,全国各地的不同美味不胜枚举,可让人心念不忘的,总是那些不起眼的家常小菜,带着妈妈的味道,乡野粗食频登大雅之桌,与其说是返朴,不如说是对家的眷恋,漂泊的灵魂,终究是要回家的,是归宿,也是必然,俗世独有,只此一味,便成就了这人间烟火的温暖。
原标题: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