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与《夜雨寄北》

提起“巴山夜雨”,人们就会联想到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那首脍炙人口的《夜雨寄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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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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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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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李商隐没有具体标明这首诗作于何地,诗中的“巴山夜雨”的原发地,历来各说不一。大致有四川南江、重庆渝中区佛图关、渝北铜锣峡以及北碚缙云山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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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其实,“巴山”这个泛指,涉地虽多,但北碚缙云山最接近李商隐诗中的“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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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南宋祝穆撰《方舆胜览》记载:“巴山,在巴县西南百二十里,其山高耸,上有白水,相传黄帝于此山合神丹。”因此,缙云山古称巴山。这称呼相沿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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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云山林木蓊郁,九峰滴翠,空气润湿,年平均降水量1611.8毫米,4至9月降水量1243.8毫米,占全年的77.2%;春秋两季间的夜雨,其比例高达75%以上。每年秋至,阴雨霏霏,绵延不断,夜间尤甚。缙云山的夜雨量及天数,高于巴蜀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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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北区拥有三条山脉:华蓥山脉、铜锣山脉及明月山脉,与北碚同处于北纬30度,其气候与北碚大致相同。然而常年平均降雨量1100毫米左右,且是初夏多雨。北碚却是秋季多雨,夜雨尤甚,与李商隐诗中的“巴山夜雨”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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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江其说纷然。学者论及与李商隐《夜雨寄北》类似同时的五绝《巴江柳》之巴江,系为四川三台涪江水系的巴江。其实在巴蜀,巴江巴峡甚多。嘉陵江重要支流渠江,两晋时称巴江、巴水。巴河源自南江大巴山,在渠县三汇镇与州河汇合,始名渠江;一般以巴河为其正源。新《辞海》辞条引谯周《三巴记》云:巴江指四川嘉陵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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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学者认为渝中区鹅岭佛图关是《夜雨寄北》的写作地。佛图关建于何时?《巴县志》说:地极险要,建始不可考。《重庆文物总目》记载:夜雨寺建于清道光十一年(1831年),似乎泊不住唐朝的船。而佛图关所在的渝中区,年平均降雨量1088.8mm,夏天雷雨多,与北碚的“巴山夜雨”相去颇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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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寄北》的写作时间,李商隐也未标注,牵涉到他何时由何处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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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大中五年(851年)夏,李商隐妻王氏卒;柳仲郢出任剑南东川节度使,辟召李商隐为掌书记,做到唐大中九年归。有学者论及《夜雨寄北》极可能写作于这段东川作幕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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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提及李商隐在东川作幕时,曾几次由梓州取道小川北路到重庆。据《蜀輶日记》载:小川北路是“陆路,由万县(开县)、梁山、大竹、渠县、蓬州、南充、蓬溪、射洪、三台、中江、金堂至成都,一千三百里,半月可到”。而细究,这小川北路中的开县、渠县、蓬州、南充、蓬溪、射洪、三台(梓州)、中江,水陆兼通,与秦巴古道连接,其水路更与北碚嘉陵江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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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唐大中五年,并不可作为《夜雨寄北》写作时间的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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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清学者冯浩著《玉溪生年谱》,唐大中二年(公元848年),李商隐在桂州刺史郑亚幕府;是年,郑亚贬为循州刺史,李商隐未随行,而是“徘徊江汉,往来巴蜀”“于巴蜀兼有水陆之程”。冯浩将《夜雨寄北》的写作时间系在唐大中二年,研究冯谱多年的张采田也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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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洪迈《万首唐人绝句》将李商隐《夜雨寄北》题作《夜雨寄内》。内指内人、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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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浩在《玉溪生诗笺注》云:《摇落》《因书》与《夜雨寄北》皆此时寄内之篇。若编于以后赴东蜀辟,踪迹吻合,但妻子已然逝去,诗中意绪肯定不同。这三首诗歌是冯浩确立李商隐唐大中二年入川的关键。《摇落》:“滩激黄牛暮,云屯白帝阴。”诗中黄牛滩与白帝城,已显入川形迹。《因书》“绝激南通栈,孤城北枕江”,冯浩曰:南通剑阁,大约嘉陵江畔接近巴山。《夜雨寄北》篇有“巴山夜雨涨秋池”句。此三首诗大致可以见出李商隐行迹横跨巴蜀地区。冯浩还将《武侯庙古柏》《井络》《梦令孤学士》《重过圣女祠》等写于成都的诗系为唐大中三年春,间接证明了李商隐在唐大中二年有巴蜀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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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谱的推论,也有学者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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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众多的析读似乎忽视了缙云寺、北温泉以及文本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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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云寺创建于南朝刘宋景平元年(423年),同处一山,缙云寺为上寺,钟鸣九峰,温泉寺为下寺,汤温幽谷。唐宣宗大中元年(847年),宣宗皇帝敕封缙云寺为相思寺。李商隐为情诗圣手,在唐大中二年即慕相思之名逐香而来,顺理成章,颇合心迹。其次,李商隐喜欢温泉,曾诗咏骊山华清池,温泉寺的温泉也定然会撩拨他心旌。此外,唐代画圣吴道子钟爱嘉陵江水,画过名动天下的嘉陵山水图。李商隐羁旅漂泊,性耽山水,嘉陵江小三峡风光之美,冠绝嘉陵水域,对他而言,十分具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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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唐大中二年,李商隐到过北碚极有可能。即使不问王氏生卒,将《夜雨寄北》系于李商隐东川作幕时,从唐大中五年至大中九年,他是有可能游览相思寺与温泉寺的,梓州三台与北碚一水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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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文本,“君问归期未有期”。如果李商隐走小川北道,由万县开江弃船走陆路,陆路比水路快,且可不受汛情限制。无须说归期未有期。这一句恰说明他可能是水陆兼程,张飞走过水路,他当然可走水路至缙云山温塘峡,阻其归期的,则是行舟被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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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夜雨涨秋池”是“君问归期未有期”的答案,“涨秋池”的“池”的释解至关重要。而诗中这个“池”,按词典解释,涵义包括湖泊,诸如天池滇池。浅解“池”为窗前小水池,小池微澜,不足以阻断行程,能阻断李商隐归程的,应是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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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塘峡口的大沱口似湖池。大沱口是嘉陵江小三峡所有水沱中最大的水沱,水势汹涌,中有大漩涡,经常翻船。一涨水舟旅不行,滞留于沱下金刚碑。嘉陵江八至十月,巴河的强盗水涨过,保宁河、涪江也相继涨水,甚至三江齐涨,加上巴山水涨,洪波出峡,舟旅阻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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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遇洪水停桡之地,很有可能是金刚碑。这个地儿对于他有两重便利,一是泊舟避洪,二是可游相思寺,近可游温泉寺,稍远可游缙云山,山中有相思寺、相思岩、相思竹、相思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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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状元冯时行卜筑缙云山麓,写过一首《春日题相思寺》,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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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艇依寒渚,扶筇上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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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山春已立,树树雨元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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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叶移床坐,穿云买酒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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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成底事,老大更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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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状元系艇的地方应是金刚碑,“寒渚”,是金刚碑沱中地貌;“扶筇上晚林”,则是爬坡到温泉寺,或由温泉到缙云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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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寄北》的“西窗烛”饶有意味。金刚碑屋子的西窗正对大沱口及温塘峡西山坪,而这也是李商隐妻子倚窗对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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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寄北,夜雨寄内,“巴山夜雨”被提及两次,相思意绪如秋雨,绵绵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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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如此巴山、如此秋雨、如此秋池、如此相思,何处可寻?这么多的节点有迹可寻,恍若珠子链成一环,合合适适地戴在了北碚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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