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1]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父世观津[2]人,喜宾客。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孝景初即位,为詹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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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4]饮。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从容[5]言曰:“千秋之后[6]传梁王。”太后欢。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窦婴门籍[7],不得入朝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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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8]宁可以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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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使魏其侯为太子傅。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魏其谢病,屏居[10]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闲处而不朝。相提而论,是自明扬主上之过。有如两宫螫将军[11],则妻子毋类[12]矣。”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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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13],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14]。难以为相,持重[15]。”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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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也,生长陵。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蚡为诸郎[16],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及孝景晚节,蚡益贵幸,为太中大夫。蚡辩有口[17],学《槃盂》诸书,王太后贤之。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18],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策。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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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新欲用事[19]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魏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武安侯乃微言太后,风上[20],于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贺魏其侯,因吊[21]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则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魏其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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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22]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23]。令列侯就国,除关[24],以礼为服制[25],以兴太平。举適诸窦宗室毋节行者[26],除其属籍[27]。时诸外家[28]为列侯,列侯多尚[29]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太后好黄、老[30]之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乃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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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武安日益横。建元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免。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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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者,貌侵[31],生贵甚。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于春秋[32];蚡以肺腑[33]为京师相,非痛折节以礼诎之[34],天下不肃。当是时,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35],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36]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退。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37]。武安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前堂罗钟鼓,立曲旃[38];后房妇女以百数。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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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军独不失故。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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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夫父张孟,尝为颍阴侯婴舍人[39],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吴、楚反时,颍阴侯灌何为将军,属太尉,请灌孟为校尉。夫以千人与父俱。灌孟年老,颍阴侯强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40],得与丧归。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愿取吴王若[41]将军头,以报父之仇。”于是灌夫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者数十人。及出壁[42]门,莫敢前。独二人及从奴十数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十馀,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夫创少瘳[43],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将军壮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乃固止之。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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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数月,坐法去。后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莫弗称之。孝景时,至代相。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交[44],劲兵处[45],故徙夫为淮阳太守。建元元年,入为太仆。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46]。夫醉,搏甫。甫,窦太后昆弟也。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数岁,坐法去官,家居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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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47]。稠人广众,荐宠下辈。士亦以此多[48]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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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49]然诺。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杰大猾。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陂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50],横于颍川。颍川儿乃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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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51]生平慕之后弃之者。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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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夫有服[52]过丞相。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53]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54]!请语魏其侯帐具[55],将军旦日蚤临。”武安许诺。灌夫具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夜洒埽,早[56]帐具至旦。平明,令门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来。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乃驾,自往迎丞相。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及夫至门,丞相尚卧。于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武安鄂[57]谢曰:“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乃驾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夫起舞属[58]丞相;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丞相卒饮至夜,极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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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59],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不许。灌夫闻,怒,骂籍福。籍福恶两人有郄[60],乃谩自好谢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不敢复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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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上曰:“此丞相事,何请!”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宾客居间[61],遂止,俱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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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魏其曰:“事已解。”强与俱。饮酒酣,武安起为寿[62],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馀半膝席[63]。灌夫不悦,起行酒[64],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时武安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65]耳语!”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灌夫曰:“今日斩头陷胸,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66],稍稍去。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乃令骑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谢。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67]。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68]。遂案其前事,遣吏分曹[69]逐捕诸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魏其侯大愧,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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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其锐身[70]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婴独生!”乃匿其家,窃出上书。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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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奈何,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杰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71]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于是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凌轹[72]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谓‘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73]’。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对。馀皆莫敢对。上怒内史曰:“公生平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74]效辕下驹,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75]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且帝宁能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录录[76];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宗室外家,故廷辩之。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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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77],召韩御史大夫载[78],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何为首鼠两端[79]!”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80],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魏其必内愧,杜门齚舌[81]自杀。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82]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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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上使御史簿责[83]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84],欺谩,劾系都司空。孝景时,魏其常[85]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86]。”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87]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五年十月,悉论灌夫及家属。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病痱[88],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魏其,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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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89]入宫,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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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王安谋反,觉,治[90]。王前朝,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91],非大王立,当谁哉!”淮南王大喜,厚遗金财物。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92],特为太后故耳。及闻淮南王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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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策而名显。魏其之举以吴、楚,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93]。然魏其诚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成祸乱。武安负[94]贵而好权,杯酒责望[95],陷彼两贤。呜呼哀哉!迁怒及人,命亦不延;众庶不载[96],竟被恶言。呜呼哀哉!祸所从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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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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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魏其(jī机):汉县名,属琅邪郡,故址在今山东临沂市南。 [2]观津:汉县名,治今河北武邑东南。 [3]詹事:官名。始设于秦,汉代沿设。掌管皇后、太子家事。 [4]燕:通“宴”。 [5]从容:随便;闲暇无事。 [6]千秋之后:指死后,乃避讳的说法。 [7]门籍:进出宫殿门的名籍。 [8]王孙:窦婴的字。 [9]亢礼:用平等的礼节相待。亢,通“抗”,抗衡。 [10]屏:通“摒”。屏居:摒除杂事而隐居。 [11]两宫:东宫和西宫,借指窦太后和汉景帝。螫(shì是):蜂蝎用针钩刺人,这里是加害的意思。 [12]毋类:绝种,一个不留。毋,通“无”。 [13]爱:吝惜。 [14]易:轻率。 [15]持重:担当重任。 [16]诸郎:指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郎官。 [17]辩:善于言辞。口:口才。 [18]称制:指太后代替皇帝执掌政权。制,皇帝的命令。 [19]用事:当权。 [20]微言:含蓄地说。风:通“讽”,暗示,劝告。 [21]吊:告诫,警告。 [22]毂(gǔ古):车轴。推毂:本义指推车前进,这里比喻推荐人才。 [23]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场所。 [24]除关:废除关禁。 [25]以礼为服制:按照古礼来规定吉、凶、宾、军、嘉等服装制度。 [26]举:检举。適:通“擿”,揭发。节行:品质,行为。 [27]属籍:指宗谱。 [28]外家:外戚。 [29]尚:高攀门第,结成婚姻。 [30]黄、老:黄帝,老聃。指代道家。 [31]侵:通“寝”,矮小丑陋。 [32]富于春秋:年纪还轻。 [33]肺腑:亲信。 [34]折节:使……降低身份。诎,通“屈”,使……屈服。 [35]移日:日影移动了位置,指时间很长。 [36]考工地:考工官署的地盘。 [37]桡:通“挠”,委屈。私桡,私自降低身份。 [38]曲旃(zhān沾):旗杆上端弯曲的长幡,古代国君用来招徕贤能的仪具。 [39]舍人:战国和汉初王公贵官的家臣。 [40]死事:效忠国事而死者。 [41]若:或。 [42]壁:营垒。 [43]瘳(chōu抽):痊愈。 [44]交:交通要道。 [45]劲兵处:强大的军队驻扎的地方。 [46]轻重不得:争论是非,意见不合。 [47]钧:通“均”,平等。 [48]多:推重,称赞。 [49]已:兑现。 [50]为权利:争权夺利。 [51]引绳批根:引绳犹言纠举,批根有排除之意。合为成语,作动词用,以“生平慕之后弃之者”为其宾语。指平素仰慕窦婴,与之结交,后又因其失势而弃之的势利小人,窦婴也想倚靠灌夫与他们算算账。 [52]有服:为姊服丧。 [53]况:通“贶”,恩赐。临况:光临。 [54]解:解说,推托。 [55]帐具:用为动词,陈设帐具。 [56]早:趁早,提早。 [57]鄂:通“愕”,惊讶。 [58]属:邀请。 [59]望:怨恨。 [60]郄(xì戏):通“隙”,嫌隙。 [61]居间:从中调解。 [62]为寿:敬酒祝福。 [63]膝席:双膝跪在席上。 [64]行酒:依次敬酒。 [65]呫嗫(chè niè彻聂):耳语的声音。 [66]更衣:入厕的委婉说法。 [67]传(zhuàn转)舍:供宾客住宿、休息的处所。 [68]居室:官署名,是当时囚禁犯罪官员及其家属的地方。 [69]分曹:分批。 [70]锐身:挺身而出。锐,疾进。 [71]辟倪(bì nì必逆):通“睥睨”,窥伺。 [72]凌轹(lì立):践踏,压迫。 [73]披:分裂。 [74]局趣:通“局促”。 [75]藉:蹂躏,践踏。 [76]录录:通“碌碌”,无所作为。 [77]止车门:宫禁的外门名。百官上朝时,至此门必须下车。 [78]载:意为同载,即同乘一辆车。 [79]首鼠两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意思。 [80]待罪:官吏自称任职的谦词。 [81]齚(zé责)舌:咬着舌头,指无话可说。 [82]贾竖:对商人的贱称。 [83]簿责:按案卷上的记载来追究罪行。 [84]不雠(chóu仇):与事实不符。 [85]常:通“尝”。 [86]以便宜论上:用灵活方便的办法向皇帝报告。 [87]大行:指刚刚死去的皇帝。 [88]病痱:即中风。 [89]襜褕(chán yú缠鱼):短衣。 [90]治:究查治罪。 [91]宫车晏驾:皇帝去世的委婉说法。 [92]直:认为……正确。 [93]日月之际:指武帝初即位由太后称制时。日喻武帝,月喻太后。 [94]负:依恃,倚靠。 [95]责望:苛责,怨恨。 [96]载:通“戴”,拥护,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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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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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其武安侯列传》描写汉代魏其与武安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和斗争,是揭示“外戚专权”这种历史现象的最早记载,也是一篇用精雕细刻的写实手法再现历史人物形象的传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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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列传中,人物故事的展开非常纷繁复杂。窦婴、灌夫、田蚡是这场倾轧斗争的主角,但是演成这场纠纷,构成这个人情势利的世界的,远不止这三人。宾客游士、朝廷大臣,甚至武帝本人,都是其中的重要角色。用何种手法来表现如此众多的人物形象及复杂的矛盾和深刻丰富的思想内涵,是这篇传记成败的关键。文章首先写魏其,介绍其身份及性格,揭开了错综复杂的矛盾斗争的序幕,写其由得势到失势被冷落的过程,然后以“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也”引入武安,并与魏其相对照,使田蚡未贵时的奴颜媚骨和得势后的傲慢无礼,遥相呼应,形成强烈对比。以武安之盛反衬魏其之疏,然后在两人矛盾斗争展开当中写灌夫,三人的事迹纠结在一起,难分难解。当矛盾斗争达到最高潮时,武帝、王太后等人都被卷了进去,使矛盾冲突在更广阔、更深刻的领域发展,最后以两败俱伤而告结束。司马迁先分别叙列三人的出身性行,介绍人物,交代关系,然后再捏合在一起,紧紧围绕三人的纠葛和矛盾斗争来写,在三人事迹转接过渡的地方,采用似了非了的写法,十分注意人物、事件、情节的穿插照应,结构虽较复杂,但发展脉络十分清楚。正如清人李景星所说:“传以魏其、武安为经,以灌夫为纬,以窦王两太后为眼目,以宾客为线索,以梁王、淮南王、条侯、高遂、桃侯、田胜、丞相绾、籍福、赵绾、王臧、许昌、庄青翟、韩安国、盖侯、颍阴侯、窦甫、临汝侯、程不识、汲黯、郑当时、石建等许多人为点染;以鬼报为收束,分合联络,错综周密,使恩怨相结,权势相倾,杯酒相争,情形宛然在目。奇文信史,兼擅其长,宜乎于古今家中首占一席也。”(《史记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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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除对人物传记的结构斟酌再三外,还非常注意运用多种艺术手法,生动地描绘和表现历史人物。在细密地刻画事件时,注意通过场面的描写来表现人物,在事物的发展和矛盾冲突中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在这篇传记中,司马迁选择的事件大至对皇帝的直言忠谏和到敌垒中斩将拔旗,小至作客应酬,举止谈笑,都进行刻画和摹写,从而构成惊心动魄、引人入胜的情节。有时在事物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场面,往往是集合了各种矛盾的焦点,在这样的关键性时刻,人物往往受到无法回避的考验,性格特征的表现最为明显。“东朝廷辩”是这篇传记情节的高潮,在这个场面中,既写出了斗争双方的争吵,又写出了与事件有关的人物的不同面貌。在这矛盾的尖锐冲突中,灌夫、魏其、武安这些前台主要人物的性格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形象更加鲜明。而当时在场的朝中号称正直的官吏虽认为窦婴有理却不敢开口,武帝也无可奈何,充分体现出当时外戚气焰的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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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个性化的语言展示人物性格,用那些在特定的具体的语言环境下最能表现出他们为人特征、最能表现人物心理情绪的语言来塑造人物形象,是这篇传记的另一大特点。在“灌夫有服,过丞相”一大节中,司马迁叙事称武安为“丞相”,魏其面称武安始终为“将军”,而灌夫对魏其说“得过丞相”,称谓很不统一。这是司马迁从人物性格心理出发,有意为之。不同的称谓体现了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和心理状态,起到了进一步塑造人物形象的作用。正如钱钟书所评价:“夫私家寻常酬答,局外事后只传闻大略而已,乌能口角语脉以致称呼致曲入细如是?貌似记言,实出史家之心摹意匠。此等处皆当与小说、院本中对白等类耳。”(《管锥编·史记会注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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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其武安侯列传》中所写“东朝廷辩”时几个人物的对话,也足以使我们看出司马迁非常善于通过人物对话来显示人物性格的特点。田蚡的阴险、骄横、无耻;御史大夫韩安国的世故和圆滑;汉武帝对田蚡的不满以及对群臣庸懦的愤慨;王太后的偏袒和蛮不讲理,都在富有特征的对话中表露无遗,使其成为全文情节的高潮,把这场涉及到整个封建统治阶级上层内部矛盾总暴露的争斗写得有声有色,淋漓尽致。像这样精彩的人物对话,传中还可以举出很多处。宋人陈善《扪虱新话》云:“读窦灌田蚡传,想其使酒骂坐,口语历历,如在目前。”这种评价是毫不过分的。传中还引用颍川儿歌“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来诅咒灌氏的横暴。注意从民间吸收一些生动、活泼、形象、精练的语言,这也是《史记》人物传记产生艺术魅力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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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魏其武安侯列传》的结尾。林纾在《春觉斋论文》中评论道:“有三传联为一气,事一而人三,则每传不能不划清界限;顾三人终局,必待第三传之末始能分晓,而每传中又宜有收笔,此应如何分界者?乃史公各于本传之末,各用似了非了之笔,读之雅有馀味,则《魏其灌夫武安列传》之收笔是也。三传中惟武安得保首领以没,不就刑诛,故收束处用淮南王馈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馀味盎然。”曾国藩在《求阙斋读书录》中也有评论:“前言灌夫亦持武安阴事,后言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至篇末乃出淮南遗金财事,此亦如画龙者将毕乃点睛之法。”田蚡“受淮南王金”这一阴私,在传文中先后提到过三次,但并没有清楚地交代,而是埋下伏笔,制造和加强悬念,直到淮南王谋反之事败露以后,才用补叙的方法点明。这样将事情的真相放在最后揭晓,既符合事情本身发展过程,合情合理,又收到使读者恍然大悟的强烈效果,从而对人物形象的认识也加深了几层。司马迁的文章十分讲究收笔,本文即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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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秋 杨海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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