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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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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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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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和时序对于敏感的人而言常是触发感兴的媒介。黄昏,是动感情的时刻。风烛残年的老人惆怅地倚闾盼望浪子归家;少女望着湖中的鸳鸯,陷入沉思;远离乡井的旅人,也不禁在异地的暮色中勾起浓重的乡思,如果他凑巧是诗人,便会像孟浩然那样吟出“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宿建德江》)的诗句。那愁思,正像薄暮的烟霭那样袭上心头,愈来愈浓郁,愈来愈沉重,终于像夜幕似的压得人难以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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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这首《菩萨蛮》正是用画笔在广漠的平林上抹出牵动愁思的如织暮烟。画面的静景带有动势,它暗藏着时间在瞬息之间的冉冉推移。远眺暮霭笼罩的平林,山光寒碧,该是太阳落山未久吧!只是词人避免了诸如落日余晖这样的明调子,以免打破全词苍凉的基调。一转眼,暝色已悄悄降临。词人在“暝色”后用了一个“入”字,把暝色人格化,比作一个带来离愁的闯入者,比“夜幕”这一类平泛的静物更能使景色活跃在读者的心头、眼底。于是,高楼上孤单忧愁的人,便愈发和暝色融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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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楼头的远眺者为何忧愁呢?我们不禁想起“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这两句汉代古诗。她是在怀念、期待远人。从下片,可以想象,那征人是已经有了行将归来的消息了吧。但此刻,他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心中浮现出种种联想,不断增添着愁思,其中当然也夹杂着往昔的甜美回忆,遐想着久别重逢的情景。这时令,正如李商隐所说的“心事如波涛”,这惆怅、哀怨而又缠绵的期待,自然会使楼头人产生有如王维诗“心怯空房不忍归”的心情。她伫立于玉阶,茫然望着暮色中的归鸟。鸟归人不归,触景生情,这归鸟又惹起无限愁思。那阻挡在她和征人之间的遥远的归程啊,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长亭、短亭!真是“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历来虽然有不少论者认为这首词是眺远怀人之作,但更多的人却说它是羁旅行役者的思归之作。后一种理解,大概是受了宋代文莹《湘山野录》所云“此词不知何人写在鼎州沧水驿楼”一语的影响吧。以为既然题于驿楼,自然是旅人在抒发思归之情。其实,古代的驿站邮亭等公共场所以及庙宇名胜的墙壁上,有些诗词不一定要即景题咏,也不一定是写者自己的作品。细玩这首词,不是第一人称,而是第三人称。整首词如电影一般,从“平林”“寒山”的远镜头,拉到了“高楼”的近景,复以“暝色”的特写镜头营造氛围,最终突出“有人楼上愁”的半身镜头。这分明是第三者所控制、所描摹的场景变换。下片的词以代言的方式,模拟出画中人的心境。而且,词中的“高楼”“玉阶”,也不是驿舍应有之景。驿舍邮亭,是不大会有高楼的;它的阶除也决不会“雕栏玉砌”,正如村舍茅店不能以“画栋雕梁”形容一样。同时,长亭、短亭,也不是望中之景;即使是“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中的最近一座,也非目力所能及。何况“长亭更短亭”,不知凡几,当然只能意想于心头,不能呈现于楼头人的眼底。李白究竟是不是这首词的作者,这个问题也是众说纷纭。光以《菩萨蛮》这一词调是否在李白那个时代便已存在这一点,学界便有不同看法,前人不谈,现代的研究者如浦江清说其无,杨宪益、任二北等信其有;而它的前身究系西域的佛曲,抑系古缅甸乐,也难以遽断。有人从词的发展来考察,认为中唐以前,词尚在草创期,这样成熟的表现形式,这样玲珑圆熟的词风,不可能是盛唐诗人李白的手笔,但这个说法也未必可援为的据。敦煌卷子中《春秋后语》纸背写有唐人词三首,其一即《菩萨蛮》,亦颇成熟,虽无证据断为中唐以前人所作,亦难以断为必非中唐以前人所作,而且,在文学现象中,得风气之先的早熟的果子是会结出来的。六朝时期的不少吴声歌曲,已近似唐人才开始有的、被称为近体诗的五言绝句。以文人诗来说,隋代王绩的《野望》:“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如果把它混在唐人的律诗里,不论以格律或以风味言,都很难辨别。这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例子。李白同时人、唐玄宗时代的韦应物既然能写出像《调笑令》那样的小词,为什么李白偏偏就办不到呢?总之,迄今为止,虽然没有确切不移的证据,断定这首词必属李白之作,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断定确非李白所作。因此,历来的词评家都不敢轻率地剥夺李白的创作权,从宋代黄昇《花庵词选》起到近人王国维,词学大家都尊之为“百代词曲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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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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