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潘先生在难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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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天之后,战事停止了。大众点头自慰道:“这就好了!只要不打仗,什么都平安了!”但是潘先生还不大满意,铁路还没通,不能就把避居上海的妻儿接回来。信是来过两封了,但简略得很,比不看更教他想念。他又恨自己到底没有先见之明,不然,这一笔冤枉的逃难费可以省下,又免得几十天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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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教育局里一定要提到开学的事情了,便前去打听。跨进招待室,看见局里的几个职员在那里裁纸磨墨,像是办喜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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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职员喊道:“巧得很,潘先生来了!你写得一手好颜字,这个差使就请你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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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的字,非得潘先生写不可。”其余几个人附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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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什么东西?我完全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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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里正筹备欢迎杜统帅凯旋的事务。车站的两头要搭起四个彩牌坊,让杜统帅的花车在中间通过。现在要写的就是牌坊上的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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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配写这上边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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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仁不让。”“一致推举。”几个人一哄地说。笔杆便送到潘先生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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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先生觉得这当儿很有点意味,接了笔便在墨盆里蘸墨汁。凝想一下,提起笔来在蜡笺上一并排写“功高岳牧”四个大字。第二张写的是“威镇东南”。又写第三张,是“德隆恩溥”。——他写到“溥”字,仿佛看见许多影片,拉夫,开炮,焚烧房屋,奸淫妇人,菜色的男女,腐烂的死尸,在眼前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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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看写字的一个人赞叹说:“这一句更见恳切。字也越来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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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对上一句什么。”又一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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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11月27日写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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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1925年1月《小说月报》第16卷第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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