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时,我应邀为一部反映地域人文景观的电视纪录片写几集解说词,浏览拍摄素材时,不经意间被画面中各种儿时食物所吸引,一种舌尖上的乡愁逐渐在记忆中弥漫开来。
人对食物的偏好,是一生中难以改变的习性。许多人因受儿时生活环境的影响,味蕾已被早早锁定。成年后无论走到哪里,喜欢的总是儿时的味道。
在湖南西部乡村出生并长大的我,对湘西的各种美食情有独钟。在外省求学和南下海南、北上京城工作的年岁,对故乡的忆念,除了寄托于观看相关影视作品、浏览报刊书籍,另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品尝家乡的味道。
乡味结姻缘
在长年累月的异乡工作与生活中,家乡的味道不仅能帮游子了却部分乡愁,还能不同程度地留下人生故事。
我与妻的结缘并走进婚姻殿堂,就与舌尖上的乡愁有关。
20世纪80年代末期,在外省同一所大学上学的我俩因系湖南同乡且老家处在相邻的市县而相识。一天中午接到她托同学捎来的口信,邀请我放学后去她所在的宿舍小聚。原来是她收到了从家乡寄来的特产。几位同寝室的女生把书桌拼在一起,桌子上摆放着几样她们悄悄用电炉子在宿舍里加工出来的湖南菜食。
那回接触后,我们的关系逐渐变得亲近。后来家境殷实的她又多次约我去湘菜馆解馋,并聊起许多家乡的风俗与旧事,让两个远离故土的年轻人在共同的乡愁中找到了慰藉。
许多年后,我们终于结成人生伴侣,共享阳光,分担风雨。
海岛腊味
大学毕业去海南工作后,从湖南一家水电站退休的父亲也兴致勃勃地到海口创业,在一处开发区办起一家中等规模的幼儿园。因来年春季开学、招生等诸多事务的纠缠,每到年关我和父亲均无法回家乡过年。
腊味是老家必备的年货,为一解乡愁,父亲在海岛上置办起腊货,决定过个具有家乡特色的春节。
腊月间,他就忙碌起来,买好鸡鸭鱼肉,按照家乡的方法腌制起腊味,然后架起炉灶用小火浓烟慢慢烘熏。可亚热带的气温并没让父亲如愿,日常的高温导致许多鱼肉变质,只好边熏边把变质的部分割下丢弃,最后留下少量切割得极不规则的熏肉。
大年三十,父亲下厨做出一桌具有家乡特色的年夜饭。尽管某些腊味并不地道,却还是让我们父子俩在不间断地推杯换盏中把双眼喝得血红。
那夜我还梦回故里,见到了许多久违的父老乡亲。
筒子楼里“辣风波”
腊味与辣味,是湘菜的主要元素。
我离开海南应邀赴北京从事纸媒工作时,租住在单位附近的一栋老式居民楼里。平日上班在单位食堂解决一日三餐,周末休息时就想做点家乡美食排解一下心中不时泛起的乡愁。
有道是:“贵州人不怕辣,四川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在家乡,辣椒是每家每户不可或缺的硬菜。
刚搬进老式居民楼的那个周末,受乡愁与味蕾的双重诱惑,我去市场买回一袋辣椒在屋子里做起虎皮尖椒,不一会儿,就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声。我赶紧关火出门,看见的情景使我大为吃惊:楼道里站着好些掩嘴咳嗽的住户,念叨着谁家炒辣椒真呛死个人。我连忙道歉。
不料一道儿时的家常菜,在北京的一栋筒子楼里,不经意呛出了一楼道的男女老少。
辣椒是不敢再炒了,只好改做家乡坛子菜。我从农贸市场买下两只透明的玻璃坛子,再挑选一些红彤彤的新鲜辣椒,掺入生姜花椒,洗净沥干腌入坛中冷却的盐开水里,扣紧盖子,搁于案头。十天半月后,一坛自制泡椒便可食用。
周末做好饭菜,从坛子里夹出几粒鲜红的泡椒,再配上两块红油腐乳端上饭桌,乡愁也在舌尖上得以安放。
父亲的“苏联风味”
曾经收视爆棚的电视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中有这样的解说:“家乡的食物中,有山的味道、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还有时间和人情的味道。这些味道,才下舌尖,又上心间。让人几乎分不清哪一个是滋味,哪一种是情怀。”
在我记忆深处的家乡味道中,父亲为我做的一道被他称作“苏联风味”的生日蛋汤,至今让我回味无穷。
父亲年轻时毕业于武汉水电学院,学的是水文专业,曾参加过武汉长江大桥的建设,后因莫须有的问题被打成右派。当年生活艰难,但父亲始终保持着乐观开朗又不失幽默的生活态度。
我十岁生日那天,他找不出更好的东西为我庆生,从鸡窝里拿出一枚母鸡刚下的鸡蛋炒熟,盛在碗里,但分量太少,肯定不够我吃,于是,他又把盛起来的炒蛋倒回锅里,加入一碗清水煮沸,然后倒入米饭搅拌后装了起来。联想起自己曾与苏联专家一起参加建设武汉长江大桥的难忘岁月,父亲突发奇想,说是“苏联风味”。当时的我信以为真,呼呼啦啦地扒光饭碗。
这个场景虽已过去许多年,父亲也早获平反并于八十一岁时辞世,但那道独特的“苏联风味”,常常让我想起。在忆念亲人与思念故乡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学着父亲的模样做上一碗“苏联风味”。
四月,清明,舌尖上的乡愁,是灵魂深处对故里乡情的一种追寻与依恋。
原标题:舌尖上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