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9月1日,新学期开学第一天。开学第一课,当立志!我以自身求学成长之经历,分享与全国数千万学子,特别是寒门学子,与你们共勉。今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由于疫情的原因,全国各地正常教育教学秩序受到一定程度干扰。一些家庭,尤其是困难家庭,上学的压力可想而知。
然而,困难终会过去。但愿我们能共克时艰,不弃学业,坚信知识改变命运。
生我养我的那个地方,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文化底蕴的古村落——江西省上饶县尊桥乡东田村。
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宜人,恍如世外桃源。老一辈的人都知道,村里有个“秀才湾”,曾是“程朱理学”的研习地之一。
这里地灵人杰,矿藏丰富,一派洞天福地。村里有大量的煤矿、金矿和森林资源,哺育着这一方父老乡亲。
还有一段黄沙古道,连接着村里和外面的世界——那是赣闽古官道的一部分。古道久负盛名,因一首词响彻大江南北: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年),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因受奸臣排挤,被罢官免职,到江西上饶刚刚落成的新居,居住了十余年。经过黄沙古道时,提笔写下这一千古名篇《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村里人对辛弃疾都有着天然的好感。童年的小伙伴们,也经常跳跃在乡间小道上,大声念诵他的传世作品……
然而,我童年的主色调,却是灰色。
幼年失怙
翻开族谱往上溯源,我的祖先似乎都是农民出身。我不知道我爷爷的爷爷,究竟以何为业;我只知道我爷爷,不仅是把务农好手,也是当地颇有名气的石匠,带过很多徒弟。
我父亲共有兄弟姐妹六人,排行老四。父亲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脑袋灵活,曾外出习武,一年要打坏好几个沙袋。家里耕种着几亩良田。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村里不少人开起了小煤矿。父亲也是其中小矿主之一,因此家境还算殷实。
我母亲共有兄弟姐妹七人,排行第五。母亲12岁那年,外祖父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外祖母是个朴实、善良、坚韧的女人,为拉扯大七个孩子,未再改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子女们管教也十分严苛。
正是这个原因,长相姣好的母亲刚满18周岁,就嫁给了同村的我父亲。并于1986年生下我,两年后又诞下我妹妹。
我是家中长子,父亲对我尤其宠爱,经常在做事的时候也把我抱在怀里、扛在肩上。那时候,我们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幢有着百年历史的祖屋里。父亲赚了钱后,就准备盖新房子。一批一批的建材被拉了回来。
只可惜,新房尚未建成,灾难猝然降临。那是1989年秋的一个下午,村里骤然停电,供氧机器无法正常输送氧气,导致煤矿井下严重缺氧。25岁的父亲为救其中一名矿工,与他的四个表兄弟,全部葬身于矿井之下。
在亲人们呼天抢地的哭声中,我蜷缩在母亲的怀抱里,眼睛睁得很大,看着横躺在地的父亲,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场矿难,夺去了我的父亲,摧毁了我们幸福的家。很快,母亲积劳成疾,无法再胜任小学代课教师工作,于是辞职在家休养。我们的积蓄没过几年就被坐吃山空了。
母亲生性清高,加上与奶奶不和,两年后离开了村子。她迫于生计,曾两嫁于人。
母亲离开的那个早晨,我还在被窝里熟睡。当我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叫“妈妈”时,才发现被子里空空的,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妹妹……
那一年,我5岁。
奶奶是个强势的女人,虽然从未上过学堂,但明事理,常常是刀子嘴、豆腐心。在她的教导下,我从小就特别珍惜粮食。
1993年,我7岁了,进入小学读书。也是这一年,家中再度发生变故:爷爷去世了,享年71岁。我对爷爷的记忆,要比对父亲多得多。爷爷生性豪爽,不仅有一手夯土墙的手艺,还懂得耍枪使棒的真功夫,虽然大字不识,但是崇文尚武,爱听戏曲,会讲故事……
爷爷的离开,给我们的打击是巨大的,似“天塌了下来一般”。尔后,我便成为家中唯一的男丁,不得不用弱小的肩膀,和奶奶一同扛起生活的重担。读书之余,挑水、砍柴、放牛、下田地……
记忆最深的,莫过于放牛了。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耕牛,没有耕牛就代表土地没法耕种。我们家没有牛,但8岁的时候,就有人雇我放牛了,一个月18元钱。
放牛娃的工作是很辛苦的。不管天晴下雨,每天天刚亮就得起床,放牛时需要特别专注、仔细看管,不能让牛糟蹋了庄稼,更要防止因山高路陡导致牛受伤,否则得向牛主人赔钱,搞不好就要赔个倾家荡产。
但是,对于充满童心的孩子来说,放牛也充满乐趣。比如,我们三三两两结伴上山后,各寻一处水草丰茂之地,中间打一地桩系上牛绳,就开始分组玩游戏:找野味、烤玉米、玩摔跤、看斗牛……
骑牛,是我们最为乐此不疲的事情,就算摔得头破血流,也还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地一如既往。我们那一帮放牛娃,约莫七八岁就会游泳了,牛就是我们的“师傅”。每到盛夏,跟水牛一起去游泳,骑在牛背上,好不刺激。
有人说,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生来治愈。这话说得有道理。随着一天天长大,我也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缺失父爱母爱对我所产生的影响。
少年时代的我性格复杂:阳光又内向、坚强又脆弱、自信又自卑。在村里人的印象中,我也是多变的:在外面尽是调皮捣蛋,经常惹得邻居上门告状;在家里又特别孝顺懂事,是奶奶生活上的好帮手;平时不爱学习爱游戏,考试成绩却也还不错。
人总是这样:越缺什么,就越在乎什么。我的童年,最稀缺的是爱和关注。所以,我总是会干一些出格的事,以引起他人的注意。比如,把鞭炮绑在公鸡的尾巴上、拿弹弓打邻居的瓜果,将马蜂窝丢进猪圈里……
奶奶也经常被我惹得不高兴,无数次大半夜里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用竹条抽打。小时候觉得,奶奶下手是真狠哪!直到有一次,我发现奶奶打完我以后,在偷偷地抹眼泪。
所有出格的举动没有引来我想要的关注,唯有学习除外。祖宅的那面土墙上,贴满了我获得的各种荣誉证书。旁人艳羡的目光,成为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不竭动力。
九年义务教育阶段,靠东挪西凑来的生活费,我勉强得以完成学业。特别是初中那三年,我的生活过得尤为清苦,是“三月不知肉滋味,一碟咸菜度半年”。
为筹集学费,一到周末和寒暑假,我天天都在“加班”。伐木工和挑山工,是我为谋生计所承担的角色。
也许是继承了父亲的良好基因,我从小身体素质不错,13岁就能挑起百斤担子。奶奶担心我受伤,让我不要挑担太重。然而,我是个要强的人,每次都想挑重担多弄些东西回家,但好几回因为体力不支,累瘫在山路旁,然后独自偷偷地掉泪。
正因常年艰辛劳作,直到15岁,我的身高还不足一米五。在那段艰苦的岁月中,我肩膀没有哪一块皮肉是好的,手脚也早已长出厚厚的老茧。甚至有好几次,在挑重担走山路时险些失足掉下山崖,或差点被山上滚下的巨石砸中……
坎坷求学
阳光总在风雨后。
2001年,我以优异成绩考入江西省重点高中——上饶县中学,此事成了当时村里多年未有之大事,妇孺皆知。
然而,这一纸入学通知书无比沉重,令人悲喜交集。与义务教育不同,高中阶段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们家根本无力承担。
三年学杂费如何筹集?伙食费又从哪里想办法?亲朋好友都不理解我为何要继续读书。村里的同龄人,甚至有好些家境不错的,都选择了去打工。
祸不单行的是,那个暑假,奶奶重病住院了。在那段特殊的时间里,我没敢再想上学的事。
跟奶奶出院后回到家里,学校已经开学一周。不知为何,每天从村小校园里传来的铃声,曾经听起来那么悦耳,彼时却如一把钢刀,在我的心里来回切割。那个晚上,我拿着通知书号啕大哭。
人啊,就是这样:因为想不通,就越是要去想,想得越多就越想不通,陷入思维的怪圈出不来。有一天,我骗奶奶说去走亲戚,将自己关在一间柴房中,不吃不喝。整整两天两夜,我哭了睡,睡了哭。
直到我昏迷过去许久,才被串门的邻居发现。醒来后,看着快要哭瞎的奶奶,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生命从来只有一次,何其珍贵!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这种自我毁灭的行为,是对某些人的惩戒,可以让他们愧疚一生。可真的这样做了才发现:你想惩戒的人,也许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你;而你伤害的,却是真心爱你的至亲之人。
那一刻,我发誓:再也不让奶奶伤心!鬼门关前走了这一遭,眼里的世界也变了样。抬头望,桃花依然红,柳丝照旧绿;低头看,青草又发芽,水流还向东。那时顿觉豁然开朗,因为我知道,我的脊梁已经硬朗,我要勇敢去接受命运的重压。
十几年的苦难都挺过来了,这算什么?我要挣脱命运的枷锁,掌握自己的未来。
这书,非读不可。
我决定再次出门筹借学费。亲友的顾虑我很清楚,他们担心我读了高中,又上大学,将来还要娶妻生子,借钱没完没了,更不知何时能还得上。
为此,我调整了筹借方案。向几户经济稍好的亲友承诺:“求学期间,每户最多只借4次,每次500元,即便辍学,也绝不再借。”亲友们感动了,大家凑钱把我送进了高中的校门……
来之不易的幸福,往往格外令人珍惜。在高中期间,我比任何人都勤奋刻苦,是“三更灯火五更鸡”,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为节省开支,我饥一顿饱一顿,常常干饭就着免费的例汤喝,家里带去的咸鱼吃到发霉长毛。
只要能继续学业,我就是快乐的。然而,长期的营养不良,令我日渐消瘦,身体素质每况愈下。特别是进入高三年级,我的免疫系统和体温调节系统都出了问题,经常发烧感冒,即便是冬日也会不明原因地中暑。
令我记忆犹新的是,参加高考那会儿,时值盛夏酷暑,当我带着全身的“暑斑”上考场时,监考老师投来了的异样的目光。幸运的是,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南昌大学新闻系。
成绩纵然辜负了师友的期望,但我已知足。收到录取通知书后,除了少数几位至亲,无人送我祝福。人生啊,就是矛盾与选择的综合体,无关对错,仅仅在于我们能否有勇气在矛盾中作出选择,并勇敢承担一切后果。
奔向南昌的前夜,我抱紧奶奶,又痛哭了一场。我对奶奶说:“这些年,孙儿让您受苦了。您放心,我们不会再向任何人借钱。只要我能踏进大学的校门,就一定有能力顺利毕业。”
在一本已经发黄的小册子上,清晰地记录着那三年我的每一笔借款,共计1.2万元。这笔费用,在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加过一分,直到我工作后的第一年还清。
自食其力
孤独与磨难留在昨天,我的生活翻开新的一页。
2005年9月初,我背上行囊,在舅舅的陪同下,去南昌上大学。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舅舅静静地听着我诉说往事,老泪纵横……
当时唯独没有说的,是我口袋里仅有的1500元。这笔钱虽然不多,但足以令我铭记一生。特别是其中的400元,是我年过七旬的外祖母,戴着老花镜当女工,历时两年,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记得那时的学杂费,一年要5000多元。我申请了延迟缴费。办理完入学手续,购买了部分日常生活用品后,我口袋里的钱不足300元。
入学的头一天晚上,当同学们都沉浸在欢聚的喜悦中,我却在为接下去的口粮而苦苦求索。直到第三天,我在宿舍楼道里,看到一个送桶装水的人。
询问送水工后得知,每送完一桶20公斤的水,可拿到5毛钱佣金。这不就是生计么?对于从小干惯了农活的我来说,扛个几十斤上下楼,绝非难事。顺藤摸瓜,我找到了桶装水老板,但对方说送水工名额已满。
轻言放弃,不是我的风格。我决定用诚意打动他,不仅叙述了自己当下的真实困境,也表示愿意接下最远、且没有电梯的那栋楼的活儿,而且可义务送三天。
实干赢得了信任。未及第三天,老板就把我收了。事后老板告诉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来是同情我的际遇,二是因为我干事的态度,“你不仅干事勤快,而且很爱惜水桶,不像有的人,为了省力把桶放在楼道里用脚踢滚”。
这份职业我干了一年,老板对我很是满意。一年里,我不仅强健了体魄,也挣足了学杂费和生活费。都说,送水是个体力活,其实也不完全如此。与其他送水工不同的是,我送水有三大特点:第一,从来是微笑服务,不摆一张苦瓜脸;第二,不仅接受电话预约,还会主动敲门询问是否需要水;第三,把水送到校友宿舍门口后,还会义务帮忙放置到宿舍里一米高的饮水机上。
三个小小的细节,让我赢得了众多校友的点赞。同时我发现和拓展了很多宿舍楼栋里的“商机”,其中包括:回收宿舍里的各种瓶子和书籍、销售手机卡、卖报等。
以回收瓶子和书籍这项业务为例,每到毕业季,就是大“丰收”。雇几个低年级的帮手,一个星期就能净收入几千元。那一阵子,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钱大家一起赚。这个认知影响和塑造了我以后的做事风格,也让我交到了很多好朋友。
然而,这种“高收入”的幻象,差点让我迷失了方向。有一段时间,学习成绩很不理想。幸得一位前辈及时提醒,我才猛然惊醒,并迅速调整自己,把重心放回到学业上。后来,我所有的兼职都把握一个原则:不影响学习,挣够生活费就行。因此大学四年里,我的学业从未落下,年年都拿奖学金。
是啊,在困顿中前行的人,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因此,我们要不时到理想的高台上望一望,在精神世界里建立起一套日益强大的体系,引领我们不迷失、不懈怠。
日子似乎一天天在向好。转眼步入大学三年级。
2007年1月的某一天,突然接到奶奶的电话。奶奶声音发抖,半天才说清原委:原来,我母亲病重了,带着我妹妹,回到了家中。
生活往往这样,总在猝不及防间打碎你心中最精彩的梦,然后又会在你最灰暗时送给你一缕阳光。
在外漂泊16年,母亲回家了!16年来,我们母子虽有见面,毕竟聚少离多。一家人就要团聚了?母亲的病情究竟如何?当天下午,我赶往了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上,我心潮起伏。曾经有过多少个夜晚,我希望母亲陪伴在我身边。曾经也有过多少次,我怨恨母亲,怪她这么狠心抛下了我。现在,母亲回家了,我该怎么面对她?这么多年,她过得怎么样?奶奶会让母亲留下来吗?
我心中一团乱麻,忐忑不安地往家里走去。远远望见,百年祖屋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女人,显然比上回见到消瘦得多。她头发枯乱、神情呆滞,一双发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此情此景,我心揪紧,一阵一阵地疼。
已经长大的妹妹依偎在母亲身旁,清秀的脸庞上布满了愁容,她低声地说:“哥,对不起,是我没有把妈妈照顾好。由于受到外界刺激较大,她近来出现暂时性的精神分裂……”
深夜里,诉说着过去的妹妹早已是一个泪人。而我铁青着脸,久久坐着,没说一句话。
妹妹说,母亲这么多年颠沛流离,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真正开心的日子很少,只要一说起过去,就会不由自主地流泪。
妹妹说,母亲其实一直后悔离开村子,也一直挂念着我,好多次想把我接过去。但是继父不同意,为此吵了一次又一次的架。
妹妹说,母亲为了让我维持学业,瞒着所有人一块钱一块钱地省下来、藏起来,然后托人送给奶奶,怕我分心,还让奶奶瞒着。
从妹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千钧之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强作镇静,泪水却哗哗地往下流。16年的误解和埋怨,瞬间荡然无存。这,大概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吧。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不禁失声痛哭,像个孩子一样喊了无数声的“妈妈”……一家三口,哭成一团。
那一年,我22岁。
对于母亲的回来,奶奶是坚决不接受的。但是,提起母亲暗中资助我学费的事情,奶奶的态度逐渐缓和。我对奶奶说:“我已经没有了父亲,不能再没有母亲,请您为了我,把母亲留下吧。”
看我态度坚决,奶奶渐渐松口了。
母亲与妹妹的归来,让离散16年的一家人团聚了。然而,我此后将要扛起的,却是如山重任:母亲的身体有恙,我必须帮她治疗;妹妹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再过一年就要参加高考了,不能让她辍学。
春节一过,我将妹妹喊到面前:“妹子,开学了你要复课。”
妹妹问:“哥,我也想。可是,谁供我?”
“哥,哥供。”
其实那时的我,并没有钱。但幸好在同村乡亲的帮助下,联系到当地一家企业,愿意资助我妹妹一年学费。
就这样,妹妹重新进了校园。
安顿好这一切,我回到南昌大学,调整学习和兼职的关系。我每挣到一笔钱,都先给妹妹寄生活费,再给母亲买药。坚持到了暑假,我拿出一个学期挣到的所有积蓄,将母亲送往医院治疗,并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一边当家教,一边守护母亲。
治疗是封闭式的,每天24个小时,我和妹妹轮流探望。除了带上新鲜的水果外,我们还准备了一些有启发的小故事,希望能给母亲精神上的力量。母亲听故事特别认真,有好几次故事讲完了,也没有回过神来,似乎若有所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那一段日子,是我一辈子哭得最频繁的时候。点点滴滴,都是那样刻骨铭心。
每一次痛哭,都是一次蜕变。哭过之后,我更清楚:有些磨难既然来了,就得去承受。因为,当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时,你会再错过群星。
庆幸的是,经过治疗,很快母亲便痊愈出院了。
那个暑假,还有一件喜事——妹妹成功考上了大学本科。此后四年的校园生活,乖巧懂事的她品学兼优,同样没有“等靠要”,以勤工俭学的方式顺利完成学业,没有贷款,也没有花家里一分钱。毕业后,她先做了几年大学生村官,再后来又考上了公务员。如今,妹妹也已为人妻、为人母,有了幸福的小家庭。
成功考研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解除了后顾之忧的我,感觉生活的迷雾渐渐散去,天地间骤然开阔起来。一如此前,我还是校园里那个步履匆匆的男生。
翅指青天没有最高只有更高。我热爱学习、渴望知识,希望用知识改变命运,走出小山村,闯荡大世界。因此,进入南昌大学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自己:“学海无涯,我还要考研。”
那几年,不论生活的负担何等沉重,我都不曾放弃过梦想,扎扎实实地做着各项准备工作。我是一个平凡的人。但我坚信,一个平凡的人,通过不懈努力也可以过得不平凡。
于是,2009年初,我毅然报考厦门大学新闻系的硕士研究生,并随后参加了相关课程的笔试和面试。幸运的是,当年3月,梦想照进了现实,我被录取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在日记上写下这句话: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我后来才知道厦门大学的校训:自强不息,止于至善。
挥手惜别四年的大学本科生涯,已经是当年7月底了。
走出南昌大学校园时,我清楚地记着,4年前,当我首次来到南昌时,口袋里仅有1500元。如今,我从这里离开,行囊中颇有余资,身后尚有荣誉:“国家励志奖学金获得者”“首届南昌大学十佳自强之星”“南昌大学优秀毕业生”……
回家当晚,母亲得知我考上研究生的喜讯,激动地哭了。她将我拉到怀中,喃喃地说:“儿子,你最需要妈妈的时候,妈妈却不在你身边,妈妈对不起你………看着你们兄妹俩一天天长大,还这么争气,我很高兴。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欣慰的。”“妈,您高兴就好,也不要再自责,我是您的儿子,而儿子为母亲做的一切,也不算多……”
那个夜晚特别长,鸡叫二遍,母亲睡熟了,而我却毫无睡意。静立窗口,回想这些年走过的路,看银河浩瀚,看月亮偏西,泊在遥远的一个山脊上。我仿佛听到天上涨潮的声音,“哗啦啦”地响着,波浪涌来,拍打着夜深人静的乡村,拍打着家中的小屋……
而我将去的那所海滨大学,也将夜夜潮声拥抱。
2009年秋,自上饶出发,我负笈南下。火车奔驰于崇山峻岭间,阳光潋滟,万里无云。
厦门大学是一座位于祖国东南地区的知名高校,由著名爱国侨领陈嘉庚于1921年创办,至今已拥有99年历史,在南海之滨,遥望大洋。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校园里那火红的凤凰花。此花热情奔放、似通人性,一年开两季:一季花开老生走,一季花开新生来。老生走时会被勾起无限的惆怅,新生来时则能领略“中国最美大学”的风采。
三年的校园时光,我不曾荒废、也不敢荒废。白城沙滩、厦大图书馆和上弦场(主体育场),是我课后来去最频繁的地方,也是留下最多美好记忆的角落。
我热爱学习,也爱运动。打球、健身、游泳、跑步……每一种我都酷爱,一来可强身健体、交朋结友,二来能释放压力、怡情养性。毛主席所言“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是我的座右铭,而且已内化为我持续二十余年的行为习惯。
那三年,除了一份家教外,我没有再去从事任何的兼职或勤工助学活动。因为厦门大学对于学生的奖助学体系很完善,只要品学兼优,光奖学金就够交学杂费和生活费了。何况,钱在我这里,可以一分掰成两分花。
那三年,我不敢谈恋爱。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在我看来,那时的恋爱就像奢侈品,可望不可即。我向往爱情,但我更清楚,我的肩膀还不足以承载太多。我要把所有的重心放在学习、实习和锻炼身体上。我要轻装上阵,为理想而奋斗。因为,我没有靠山,我的靠山只有我自己。
苦难是一种伤害,也是一笔财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我对未来不再恐惧,因为生活的磨难已经练就了我强大的生存能力。
当初上大学选择新闻系,有诸多机缘巧合;但是确定从事新闻工作,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的硕士研究生导师——时任厦门大学新闻系主任庄鸿明教授,为我提供了很多优质的实习机会,包括海峡导报、中国青年报、人民日报等平台。在那里,我接触了不少优秀的媒体工作者,也学习了很多新闻采编理念和实务。
党报记者
在一线城市,只要你够优秀,处处都是机会。曾经,与很多应届毕业生一样,我也向往那里。在北京实习期间,通过笔试面试,也有几家不错的单位向我伸出了橄榄枝,但我还是决定放弃:一是气候不适应,二是没有归属感和获得感。
恰巧2012年初,福建省委机关报《福建日报》纳新,我投了简历,且顺利通过了笔试、面试。还记得主考官面试时的一个问题:“简历看起来不错,为什么选择福建日报?”我回答:“第一,我喜欢福建,这里是一块福地;第二,我想干媒体,贵报是福建第一大报;第三,平台无所谓大小,关键看干得好不好。”
我就这样加入了福建日报社。根据我过往经历和意向,报社将我分配在了群众工作部,主要做民生报道、舆论监督和内参工作。
那时,报社有个惯例,入职新人没有房子的,可以安排住在单位后面的集体宿舍,月租金140元。对于集体宿舍,有的人觉得房间太小,条件不怎么好,住了几个月就搬走了。我一住就是两年。不仅仅是因为租金便宜,更能节省大量的通勤时间。
那两年,我工作十分卖力,除了出差,几乎吃住都在报社。白天认真看报、找选题、采访,晚上把稿件写好后,就坐在编辑旁边看他们改,偶尔还去跟班校对。部门领导和同事都很耐心,在他们的悉心指导下,我的业务能力进步很快。
群众工作部非常接地气,是一个可以实现新闻理想的部门,承担着群众的来访接访以及信息的上传下达职能,通过公开报道或者内参渠道,实现其鼓与呼的社会责任。这个部门负责的《热线新闻》栏目曾获评中国新闻奖名栏目。
在群众工作部工作,虽然会比其他部门苦些、累些,但能用笔为民请命,去推动社会进步,哪怕是一点点,我都倍感幸福。
工作的第一年,我收到了三面锦旗,都是弱势群体送来的。
搞舆论监督报道,难免会得罪人。幸运的是,由于我严格遵守采访纪律,坚持报道客观公正,以解决问题为导向。因此,并没有人对我使用过暴力。
在报社绩效排名中,我曾两届获得全报社记者年度总排名第一。由我采写的新闻作品,共有十余次被省部级领导批示,屡获“福建新闻奖”等各类奖项。
一则发生在2016年的采访故事,如今回想起来挺有感触。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女孩,名字叫陈靓——福建农林大学一名大四的学子。我之所以认识她,是因为她向福建日报求助。
为何求助?是急需用钱么?不!而是2013年,陈靓发现自己拥有浙江和云南双重户籍时,因为草率地选择了名为陈靓的浙江户籍,与她从小学到大学入学时都登记姓名为“田彧遥”的云南学籍信息不符,无法毕业。
陈靓跑了无数次学校和教育主管部门,均被置之不理。无奈、无力又绝望的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性格变得异常敏感。
我为此四处奔波、多方采访,屡屡受挫,但最终核实了陈靓并非“高考移民”的身份,并助推教育部正式下达审核批准意见,同意为她修改学籍信息。
这是我工作以来,最漫长曲折的一次采访,前后历时3个多月。但圆满的结局,叫人倍感欣慰,而所有的委屈,都不值一提。
挂职平潭
从2012年工作至今,已过了八个年头。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八年不算长,但短短的八年里,我通过自己的不懈奋斗,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毕业时,我孑然一身,家徒四壁。工作两年后,我还清债务,并成了家;再拼搏了两年,我和妻子在福州共同买了房子;又过了三年,我先后有了两个儿子,也把母亲从老家接来福州共享天伦之乐。
在工作上,我也得到了单位和社会的认可。先后受福建省直机关、高校、国企数十个单位邀请,开展采编实务、新闻宣传、舆情应对等主题讲座近百场。
这一切的背后,除了我自己的努力,更有一路走来无私帮助我的前辈师友、长辈亲朋。是他们,在我困难时给我资助,在我迷茫时给我指点,在我绝望时给我希望。
点点滴滴,铭记于心,那是我今生最宝贵的财富。
每年春节回家,我都会走访当年于己有恩的亲友。去年11月,我把体弱多病的83岁外祖母,也从江西接来福州调养,并安排做了白内障手术,助她恢复了光明。现在,外祖母身体硬朗了许多,称“福州真是有福之州”。
唯一的遗憾是,2017年1月15日,于我有养育深恩的奶奶,因年事已高,走了。她生前的最后一个月,我一直陪伴在病床前,逗她开心、给她讲故事,回顾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30多个春夏秋冬……
她仙逝的那一天,我没有哭,但心在泣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再。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写下这首诗:
“呜呼祖母,遽然长逝。寿八十五,子孙满堂。高风仁爱,恺恻慈祥。养育深恩,春晖难报。念兹在兹,此心不越。”
但愿,我的祝福,奶奶在天堂能够收到,愿您安息!
您的孙儿长大了,成人了,立业了。也懂得一个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要孝顺父母、感恩贵人、敬业持守。
还记得30年前,我父亲是要在村里建新房的,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煤矿事故,房子还没动工,人就没了。30年后,我与妹妹合力,把即将倾颓的百年祖屋拆了重建,既是为了助力乡村振兴,留住记忆中的乡愁;也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志,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2019年,我的工作又有了新的调整。响应福建省委组织部号召,我被下派到平潭综合实验区挂职,任平潭时报社副总编辑,任期两年。
从一线记者到管理岗位,我的思维境界又一次得到提升。我越来越明白:单丝不成线,独木难成林。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众人的力量才能源源不断。
而暂时离开一线采访的工作状态,让我也有了更多时间安静下来,去梳理自己过去三十几年忙碌不已的经历。一些以往不太引起注意的想法,在这段时间里日渐清晰。而许多过去似是而非的观念和认知,也在静默之中思考,豁朗通达。
国是千万家,家是最小国。特殊的成长经历告诉我:个人前途只有与国家命运同声相应,个人理想只有与国家发展伟业同频共振,才能使个人的发展进步拥有广阔的舞台,才能为国家的富强复兴提供强劲的动力。
今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收官之年。时值年中,详细记录下我的成长故事,既是警戒已经脱贫的自己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更是激励正在脱贫的同胞要坚定信心、顽强奋斗。我深信,只要我们勠力同心、一鼓作气,就一定能完成这项对中华民族、对人类都具有重大意义的伟业。
行文至此,百感交集。
原标题:程枝文:士当弘毅,学不可以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