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河泥土红又红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别人放归牧野,踏青寻春。我也走出斗室,和几位朋友冒着蒙蒙细雨,驱车从湖北古城黄州出发,直抵故乡英山,去拜谒红二十五军长征出发地——陶家河。或许是此行目的具有一种仪式感吧,一路上,大家都凝神敛气,听着汽车轮子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发出单调悠长的“滋滋”声,看着宽阔马路两旁烟雨迷朦的田园风光,本应热闹活跃的气氛,却在车内凝固板结了,一个个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进入陶家河地界,便是山重峦叠。此时天已放晴,雨后的薄雾缠绕山间,点染山色,看似人间仙境。

车子走在顺山而上的九曲十八弯的山间公路上,再也没有先前的轻快了。耳旁震响着马达的轰鸣声。每有急弯,不是高山挡住去路,便疑峡谷锁住通途,真有“山重水复”之感。我虽心悬胆上,但仍忍不住偷眼路边景色。幽谷深涧,溪水淙淙,飞瀑流响,好一处“世外桃源”也。

虽然故乡在英山,但我到这个故乡东北山区鄂皖交界的边远小镇并不多。行前,有朋友告诉我,几年前,陶家河还是个只有一条小街和一溜红砖蓝瓦房子的小村镇,乍看,与其赫赫声名实不相符。但正是这样一个小地方,竟与中国多路红军队伍有着不解之缘!红四军、红二十七军、红二十八军先后在此囤驻,红二十五军也在此驻扎三月有余,并在这里粉碎了国民党四十七师、五十四师的重兵围剿,他们突出重围,挥师北上,开始了震惊世界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于是,陶家河这个小小村镇以红二十五军出发地被写进了中国历史。

上得山顶,眼前豁然开朗。“举头天高远,俯首白云低。”也许是上苍垂青,我们来得正是时候。陶家河已经完成了新镇建设,各单位都在紧锣密鼓地搬迁。见我们到来,镇文化站站长安庆祥放下忙碌的基建工作,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得知我们的来意,他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起当年红军在陶家河的革命斗争情况。他说,陶家河,当地人习惯称作陶河。别看这个地方小,它经历的事可不小!“一部英山革命史,半部陶河斗争书”,他从红军惩办匪霸说到打土豪、分田地,从红二十五军粉碎敌精锐部队重兵的五次围剿,说到“牛背脊骨(山名)大战”。安站长深情讲述,把我们也带进了那个腥风血雨的战争场面。那真是一场恶战,战斗打了几天几夜,陶河人民给红军送饭、送水、救助伤员,使红军全身心地投入战斗,在天上飞机轰炸、地上重兵围剿的情况下,还把进犯之敌打得落花流水。后来敌人调集鄂、皖两个省的兵力合围,才迫使红军突出重围,北上长征。红军主力北上后,留下的伤病员,全部分散隐蔽在陶河的山山岭岭村村寨寨的农户家中,尽管国民党反动派实行“户籍连坐法”,并到处设哨立卡,搜捕红军,但仍然演绎了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感人故事,“陈氏二兄弟大义护伤兵”,“母子守口如瓶誓死救红军”,不仅代代传承,晓喻后世,还被载入史册,永志存照。可见陶河人民当年与红军是怎样一种血肉之情了。难怪当年国民党匪军说:“陶河完全被赤化了,连土巴都红了三尺。”

听着这样的故事,我的内心着实很不平静:当年红军施了怎样的“魔法”,竟让老百姓豁出命来也要保护他们?诚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是也!

午饭前,镇土管所的小南赶来看望我,他是一个很有才气的文学青年,我们曾经有过交往。说了一会儿话,小南要带我去看红二十五军纪念碑,我欣然前往。纪念碑建在镇外的一个圆圆的山包上,据说是时任英山县政协主席的段仲谋先生在陶河驻点时,带头捐资修建的。从远处看,纪念碑就像一面飘扬的红旗,近观,却又像一堵城墙,通体朱红色,正面塑有“红二十五军陶家河革命根据地”,背面刻有“陶阳门”等字样,气势恢宏,不落俗套。纪念碑落成时,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等媒体都有记者采访报道。

站在纪念碑前,看着山下日新月异的陶河新镇,我的思绪久久不能平静。陶河人民没有辜负烈士们抛头颅洒热血的这片热土,短短几年,其变化不能不谓之大矣。原来曾是一条小街全是平房的陶家河,忽然拉开了建设框架,湖北大道、长征大道、钟鼓大道、沿河大道纵横交错,排列有序,楼房建设各具特色。从目前来看,最好的建筑还属学校和文化站,看来,陶河人民是非常重视文化和教育的。说到这里,小南告诉我,他刚刚调到陶河工作时,以为山里尽是粗人,有一次与人打赌,说是对方如果能背上几首唐诗宋词,他愿意拜之为师。结果,人家张口就来,一连背了十多首。由此,他彻底改变了对山里人的看法。

陶河人的热情好客也是人所共知的。只要客人到家,无不用好酒好肉相待,他们哪怕是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就像对待当年的红军。原湖北省副省长刘友凡在黄冈担任市委书记时,曾默默住进陶河,被当地百姓浓浓的情意所融化,于是决定把自己的联系点定在陶河,直到他在陶河干了一系列大事、实事后,人们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站在陶河山顶,我充分体会到了“一脚踏鄂皖,两眼看江淮”的豪迈气派,还领略了“水分南北界分途,一向南流一北流,南流长江北淮水,谁人到此划鸿沟”的翩翩诗情。勤劳朴实的陶河人民充分利用山区独特的自然优势,广泛种植药材,其天麻、茯苓远销国内外,成为抢手货,因此,陶河也赢得了“药材之乡”的称谓,当地百姓因此而致富。

朋友把午饭安排在自己家里,除了自己爱人亲自上阵外,还请来乡下几个厉害的厨娘帮厨。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陶河人火一样的热情,他们端上十八大碗具有山里特色的好菜,一叠一叠地堆在面前,不要说吃,就是看都看得眼花。主人请来几位与我相熟的陪客,并拿出了窖藏十几年的纯粮酒,鼓动大家轮番向我把盏,每杯酒都有说不完道不尽的理由,直把我劝得头重脚轻,飘飘欲仙才罢休。而且饭桌上几位友人都向我发出了邀请,还排列出了次序。真是酒浓情更浓。如果不是日程安排得紧,我真想在陶河痛痛快快地做几天“醉翁”。

离开陶河时,我已醉眼朦胧,但陶河人的音容笑貌和陶河那精美的山水,却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了。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作家协会全委委员,黄冈市文联副主席,黄冈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原标题:陶河泥土红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