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科普写作路:由知识传递到价值引领

从2011年开始,我一边做科研,一边进行科普写作,如今算来已有十个年头了。这期间写过几百篇科普文章,出过10余本科普书,几乎每出版一本书,我就把自己否定一次,我一直在摸索,如何写好科普。科普的属性决定它必须传播出去才能实现自身价值,如果没人愿意看,写得再好也无用。这一点和高端文学不一样,像莫言、残雪的文学作品不要求每个人都可以看懂,只要部分人理解就可以。而科普有提高全民族的科学素养的诉求,就得争取让更多人看到,这就是普及的价值。

大自然的记录者

从2011年攻读硕士研究生开始,我尝试科普写作。当时我考到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成为马鸣研究员的硕士研究生。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新疆的戈壁、大漠、雪山;第一次接触到濒危的野生动物,比如雄伟霸气的金雕、呆萌的旱獭、其貌不扬的高山兀鹫。我深深地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被动物的精彩纷呈所震撼,于是想把眼前看到的景象记录下来。那时候,只是想单纯地记录,没想过要发表和传播出去。

一次偶然的机会,马鸣老师接到《大自然》杂志的约稿,让我写一篇关于金雕的科普文章。于是,我就把暑假观察金雕的所见所闻整理出来。那是第一次发表科普文章,我备受鼓舞。后来,我看到科学网博客上有不少人在写科普,诸如段煦兄、刘光裕兄、孟津老师等都给我很大启发,他们的作品文图优美,是我学习的榜样。于是我也注册了一个博客——西域鸟国,把我在新疆遇见的动物整理出来,贴在博客上。不承想,我一线的观察受到网友的好评,这更增加了我的信心。那个时期,我的写作主要立足于观察、记录自然,把我所见所闻、所思所忆以图文的形式展现出来。

后来,我在科学网博客上认识了科学普及出版社的编辑吕秀齐老师,她很欣赏我写的东西,想让我出本书。写书和写博客其实存在很大不同,博客像快餐,书则需要更多的沉淀。我思来想去,就把我寻找、观察、研究金雕的经历写出来,出版了《西域寻金雕》。我想通过这本书告诉读者金雕的生存状态和生活习性,以及在寻找金雕的过程中遇到的其他动物,希望可以完整地展现新疆丰富而独特的生态系统和富有特色的物种多样性。接下来,我以类似的写法写了《雪豹下天山》。

那个时期,我是以故事的形式告诉读者知识,是以知识为导向,告诉读者中国的濒危动物生存状况,以及它们的生存故事。在一次讲座中,一位生物老师问我:“你们研究金雕、雪豹有什么用呢?”我恍然大悟,发现这些以知识为导向的书籍存在很大的局限性,即对动物感兴趣的人和自然爱好者喜欢,出了这个圈大家根本不关注。如何把小众的科普大众化,成为我思考和努力的方向。

此外,这个年代人们获取知识的途径很多,可谓是知识大爆炸的时代,可是具备科学思维的人却寥寥。由于不具备科学的思维,人们常常无法判断知识的真伪。很多时候,我给青少年上的科普课最后都成为辟谣课。孩子们不仅对我讲的知识感兴趣,他们更大的兴趣在于科学发现的过程。我逐渐意识到普及科学思维的重要性。

在这个时代,作为个体的人不可能穷尽所有的知识,但必须具备科学的思维,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这样才能为中国培养出一批未来的科学领军人才。于是我决定升级自己的科普写作。

科学的思维是永恒的

我开始在科普的写作过程中融入科学思维,告诉读者尤其是青少年,我们是如何提出科学问题和解决科学问题的,以及科学研究的价值和意义。

正巧,我博士研究生期间研究金丝猴。于是我在撰写关于金丝猴的科普文章以及作科普讲座时,不仅会告诉孩子们关于金丝猴的知识,更强调我们的科学思维,告诉他们我们是如何研究金丝猴的。在《红唇美猴传奇》这本书中,我会把每一项研究背后的意义和思维方法交代清楚。这样读者可以清楚地知道每一项结论是如何得来的。获取知识的方法比知识本身更重要。

我看到很多孩子具备丰富的动物知识,可是一个科学问题也提不出来。在应试教育的体制下,孩子们关注的重点仍旧停留在“是什么”,而不是“为什么”,依然执着于对标准答案的追求。在科学探索的领域,提出一个好问题,远远胜过你回答100个提问。这个时代,知识渊博已经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思维的逻辑。很多人依旧停留在“学富五车”的年代。如今时代变了,一个人不可能穷尽所有的知识。五车装不下的知识,5GB绝对能搞定。现在难的是科学的探索发现。比如,我研究灵长类动物,我没有必要认识、了解全球每一种灵长类动物的习性。我需要关注的是哪些科学问题需要解决、如何解决。

如何获取知识、判断知识的真伪、创造新的知识,成为新的主题。我不能总停留在老祖宗留下的知识和西方传来的科学内容上,我们需要提出、创造新的定理、公式、知识、技术。而这一切都离不开科学的思维。而当前科学的思维不受重视,根本原因在于我们缺少科学的精神。

科学是一种价值观

在参加一档科学类电视节目的过程中,有个细节令我深有感触:一个三年级的小女孩,私下里跑到导演那里要答案,而她的母亲看到后无比开心,认为女孩很聪明。在一些人眼中,对于计谋的执着远远胜过对科学的推崇。但现实往往是,在绝对科技实力面前,所有计谋都是徒劳。其实,最大的智慧是对真理的探索、对科学的信仰。

在中国,科学一直都是小众,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科学。很多人依旧把科学当成知识,把科学当成技术,仍然拿有没有用来衡量科学的价值。牛顿发现的万有引力有没有用?爱因斯坦提出的相对论有没有用?科学是对真理的探索、对客观世界的认知,这个过程本身不具备功利性。其次,科学可以转化成技术,技术可以带来生产力的变革。而要厘清这些问题,仅仅是传递科学的知识和科学的思维还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传递科学的价值观,让公众真正认识到,科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这是目前中国科普所欠缺的,也一直是我努力的方向。


当一本科普书有了科学知识和科学思维后,还不够,还必须留给别人思考和讨论的空间。这就需要思想和价值。这样的科普往往是最难做的。如何从科学知识中提炼出思想,给读者传递科学的价值?比如,《寂静的春天》就是通过一系列数据和案例告诉人们杀虫剂的危害,给世人以警惕。这样的科普传播了一种价值观,从而改变人们的认知。这才是当下中国所欠缺的。再如《自私的基因》,其实书中并没有多少新的知识,只不过是系统地梳理了进化论。难得的是书中的价值引领,它告诉人们:人类不过是基因的载体。虽然书中观点存在很大争议,但它给予了人们看待世界、看待人类的另一种视角,这就是科普的价值导向。

经过多年的摸索,我也在努力让科普发挥价值的导向功能,比如之前所著的《动物知道人性的答案》《一鸟一世界》,就是通过一系列科学发现告诉人们:人类有兽性,动物也有人性。人世间但凡能用金钱和利益衡量的事情,都可以在动物身上找到答案。当然,由于本人才疏学浅,很多地方还有待完善。

科普传递的知识性、思维、价值观不是孤立的,而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在这个体系中,科学知识是基础,科学思维是导向,最后由科学价值作为引领。这样才是真正的好科普,也是我毕生努力的方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作者系兰州大学青年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