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中央大街,和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王府井,可有一拼。逛哈尔滨,中央大街是首选。
50多年前,插队在北大荒,每次回北京探亲,必要在哈尔滨换火车,便必要去中央大街。那时候的中央大街,没有如今这样簇新堂皇和人流如织。我去中央大街,主要是找华梅西餐厅,慕名而去,开开洋荤。尽管转车时间有限,我还是跑到这里,慕名找到它。是冬天,春节之前,中央大街棱角分明的石头路上,冰雪覆盖,滑腻如蛇,不那么好走。不过,正因有冰雪,哈尔滨与其他城市相比,尤其与根本无冰无雪的南方城市比,方才越发显出北国特色和情调。已故诗人昌耀写过这样一句诗:“不冷的冬令不也堪称冬作之赝品?”冬天去哈尔滨,才是首选;去哈尔滨,去中央大街,是我的首选。
粗粝而起伏的石头铺就的街道两旁的店铺,到处是卖大列巴卖红肠和卖啤酒的。哈尔滨曾经流传过这样的顺口溜:大列巴像锅盖,喝啤酒和驴赛。人们要扛着列巴,提着“维得罗”(俄语:小桶的意思),踏着冰雪,上街去买啤酒,那是什么样的劲头?在北京,在别的城市,可曾见到这样粗犷的街景?大列巴和冰啤酒,才真正是这座城市区别于其他城市的标志,凛冽豪爽的气派,让你一下子体会到什么叫作北方。北方的感觉,首先从大列巴和冰啤酒这样的哼哈二将身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华梅是一家俄式的老餐厅,它的红菜汤和烤苹果以及自酿的略带酸味的红葡萄酒,都是地道的俄罗斯风味,是在别处尝不到的。但是,我还是想尝一尝华梅自己的大列巴和冰啤酒,觉得坐在这里,望着窗外的皑皑冰雪(如果适逢大雪纷飞更为绝妙),吃着大列巴,喝着冰啤酒,才最有味儿,才最相得益彰,才最北方,才最哈尔滨。
在北大荒,过年的时候,哈尔滨牌的冰啤酒,会在餐桌旁的地上和窗台上,上上下下摆满长长一溜儿,列兵排阵,仪仗队一般威风凛凛,气势豪放。带着冰碴儿的啤酒灌进肚子里,立刻火一样腾起,直冲到嗓子眼儿和脑门上面,能瞬间将冰升腾成火,那种傲世非凡的劲头儿,独属于北方,属于青春。冰啤酒管够,可惜没有大列巴。没有大列巴的北大荒,我们照样过年。没有大列巴的哈尔滨,便会像没有冰灯一样,少了过年的味道。大列巴和冰啤酒,才是绝配,而非与红肠与红酒。
所以,无论是当年青春时节,抑或现在重返哈尔滨,还是想去中央大街,还是想去华梅西餐厅,还是想吃大列巴,喝冰啤酒。有了这两样东西下肚,才觉得哈尔滨是哈尔滨,今夕是今夕。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怀念,除了对人与景的感觉,还有对那里独有事物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融有自己青春的记忆。一个地方,能够让你有难忘的感觉,一定融有你难忘的记忆,让味蕾渗入记忆,让记忆散发味道,让逝去的岁月,一下子如水回溯,色香味俱全,翻涌而来。
哈尔滨,不是我的旅游地,而是我的青春驿站。旅游,大多是萍水相逢,一次性的擦肩而过;青春驿站,却是多次的巡回往返(在北大荒只要回北京探亲,必要在哈尔滨往返换车),这是由你的命运所系,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印下你生命抹不掉的痕迹,不是旅游彩照所能替代的。大列巴也好,冰啤酒也好,不过是你这样难忘记忆与所系命运醒目的外化。
如今,在北京,只要放进冰箱里,冰啤酒便在,但是,老胃不禁,不敢再喝。大列巴,却难买到正宗的,我还是要从哈尔滨邮购。大列巴一到,哈尔滨便到了,青春便也在了。
原标题:大列巴和冰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