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时期,初秋七月的一天,宰相杨凝式午睡刚起,腹中饥饿。忽见有人送来一封信,并赠送了羊羔肉。他以韭花酱佐食,大饱口福,朝饥得解。此刻窗明几净,心情舒畅的他提笔赋帖,以示感谢。
这个翰墨飘香的帖子,就是赫赫有名的《韭花帖》,七行六十三字,写得萧散有致,清秀洒脱,布白疏朗,逸兴遄飞。有人说,此帖点画生动,布局端稳,风神简静,精严之中的端庄与文雅,颇具文人气。如此神韵,竟与王羲之《兰亭序》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幅上承晋唐、下启宋元,及至而下千年的逸清经典之作,被文人争相追逐。
也是,逞味的韭花助羔羊肉,成就了餐桌的绝配,可谓珍馐。闹心的战乱,使这位才子只能以疯子的病象免祸于身。贵为梁、唐、晋、汉、周五朝元老,官至太子太保的高级干部杨凝式,“修状陈谢,伏惟鉴察”,就这样被韭花征服了。这韭菜花可真没白送!
古人食韭花,“自笑胸中抵海宽,韭齑麦饭日加餐”“斗酒适酤至,烹鸡漉韭菹”,有腌韭花、韭花酱之分。杨凝式吃的韭花是何物?不得而知。依我的经验,腌韭花碎,古称韭齑,现吃现做的,下面条、烙油饼,既方便又增味,是时鲜菜。腌的韭花酱,也叫韭菹。一入秋,韭叶不再长,一根光润纤长的茎苔,顶着一蓬攒挤成豇豆粒大小的花簇,粉白中透着绿意,好似含羞少女。这时的韭花似开非开,最好吃,馋嘴的人欲罢不能:掐条捋花,蒜臼里捣碎,加盐,点麻油,拌手擀面、夹热蒸馍,辛香浓郁,是下饭的尤物。
韭花入酱,优先要选花朵硕大、饱满洁净、尚未全开的。一旦花开,整畦洁白如雪,淡雅素装,甚是壮观。顺着韭苔向上一捋,就采到了一把韭花。用擀面杖擀,省力省时,满屋弥漫着窜鼻的辛香。储存这味道,只能用盐腌一罐。讲究的可以放点沙果、京白梨。一打开韭味出挑,精神为之一振。我疑心杨疯子吃的是手抓羊肉,韭花采自一叶知秋的当季,刚捣碎的。味肥而忘其荤恶,孰则辨之?羊羔肉肥美,去膻除腻,还需韭花辅佐,纯属成人之美。东北的特色菜“汆白肉”,五花猪肉片一遇到韭花酱,油腻的踪迹皆无,变得软香服帖。这种成全,是大智慧,让人由内而外地分享快乐,获得幸福。
吃涮羊肉,带籽的韭花酱更好。韭花籽辛辣有余,只有石碾子碾磨出来的,才最正宗。石碾子是一种石料细腻的碌碡,光滑的碾道铺上带籽的韭花,推动石碾,一圈圈转动,韭花挤出绿汁。老成的籽壳一经磨碎,有一种牙碜的悲凉。肥腴的羊肉卷儿却毫不在乎,卷起籽碎,活生生成了肉垫,悄然送入口胃,毫无硌牙的难堪,反添了颗粒感的美意。如同合力撑起一把伞,替自己,也为别人遮挡风雨,储存别人的善意,彼此成全,也算是一种逞强吧!
是捣、是碾、是磨、是绞,精细才是王道。韭花入酱,还可以炒食、打边炉等,不论荤素,不论主辅,哪里需要,就可以用到哪里,是个相互成全、彼此成就的主儿。韭花成就了《韭花帖》,文人也钟爱韭花。曾收藏此帖的乾隆皇帝手谕一诗道破天机:“名翰留传谢韭花,轩轩举欲拟飞霞。驰情讵为盘餐计,乞米流风本一家。”心存美好,应该传递,成全别人,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反哺?相互成全,彼此成就,物物如是,物我如是。
初秋驾临,我也恣意妄为一回,尝试爆炒双花。一花是欲放的韭花,以取韭苔韭花骨朵的鲜嫩;另一花是涮羊肉用的羊肉卷,一经爆炒,先是展开,随后微卷,白里泛着微红,煞是好看,香味也不次于涮羊肉。这偶来之味,怕是杨凝式的神来之笔,权作追慕先贤,也算一种承继吧!
原标题:韭花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