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国第一位工科女教授;她曾参与创建北京航空学院,是我国第一个空气动力学专业的创办者;她曾参与我国第二个科学发展规划的制定工作,推动了中国流体力学学科的发展……
她就是我国著名教育家、流体力学家陆士嘉。
2021年是陆士嘉诞辰110周年。为追思这位优秀女科学家的家国情怀和重大贡献,在此重温她的故事,以激励后来的学者们传承和发扬她的优秀品质和崇高精神。
陆士嘉是我国教育家、流体力学家。1911年3月18日生于江苏省苏州市,1933年毕业于北平师范大学(今北京师范大学)物理系,1937年考入德国哥廷根(也译作格丁根)大学学习物理,并以优异成绩获得洪堡奖学金。1942年写成优秀论文《圆柱射流遇垂直气流时的上卷》,获得博士学位。1946年回国后先后在北洋大学、水工研究所、清华大学任职。1952年参与筹建北京航空学院(今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后任该学院教授。陆士嘉主持建设我国第一个空气动力学专业,参与创建一整套低速风洞和我国第一个高速风洞。
陆士嘉离开已经35年了。35年来,人们并没有忘记这位受人爱戴的科学家——她那平凡而感人的事迹,一直在流传。
童年坎坷,志向远大
1911年3月18日,有两个哥哥的陆秀珍(陆士嘉原名)降生于苏州知府衙门内宅——狮子林。3个月后,因祖父去山西出任巡抚,家人一同北上,母亲带着襁褓中的小秀珍和哥哥也跟随其中。其时,陆秀珍的父亲刚从日本留学回来,并已加入同盟会。
陆秀珍的祖父和父亲,一个是清朝封疆大吏,一个是留洋革命战士。立场完全相反,注定是场悲剧。
然而,尚未等到父子对阵,同样拥护国民革命的阎锡山率部下把他俩同时给枪杀了。
刚过半岁的陆秀珍从此失去父亲,再也享受不到父爱。
更为不幸的是,母亲因听信算命人的胡言乱语,将小秀珍视为她命中的“小人”,给她扣上“克父”的帽子,对她没有应有的怜惜和疼爱。小小年纪永失母心,加之寄养于叔叔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人情冷暖,唯有自知。
令人欣慰的是,学习使她快乐。从小到大,陆秀珍的成绩都名列前茅。
她的天才光芒渐渐掩盖了童年的灰色。
初二那年,同学借给她一本《居里夫人传》,她一下子被迷住了。她对书中的居里夫人万分佩服:原来女人也可以学科学,也可以成为万人瞩目的科学家!自此,瘦小的波兰女人就在陆秀珍的心里坐上了头把交椅。
“学科学,用科学造福国家,当中国的居里夫人!”——小小的陆秀珍给自己定下了远大目标。
1926年3月18日是陆秀珍15岁生日,那天北京城发生了令人发指的“三一八”惨案,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刘和珍牺牲了,年仅20岁。这给陆秀珍的心灵带来极大触动:她是多么勇敢啊!
同时,陆秀珍也意识到,一个人想要有所作为,不仅要有远大的目标,还要有实际行动。这次,她平生第一次自作主张,将自己原本乖巧似邻家女孩的名字“秀珍”改成了“士嘉”。
士嘉,意为“最好的战士”。从此,她要像一个战士一样去战斗!
1929年,18岁的陆士嘉以优异成绩如愿考入了北平师范大学(今北京师范大学)物理系。班上一共7名学生,她是唯一的女生,年纪最小。
从此,她进入了男人世界,和他们并肩作战。
一路攀登,不让须眉
1937年7月16日,陆士嘉和未婚夫张维在日寇炮击上海的隆隆炮声中,乘坐最后一班英国邮轮离开了祖国,漂洋过海,经法国到德国,开始了她远大目标的追求历程。
在德国柏林高工学习了一段时间后,陆士嘉得悉世界著名的空气动力学家、该学科创始人普朗特教授就在距离柏林两个多小时火车车程的哥廷根学院执教,便萌生了投奔普朗特、为祖国造飞机的愿望。
然而,这一切谈何容易!普朗特收徒之严苛圈内有名,更何况此时的普朗特已经退休,不再收学生了。
可陆士嘉“不信这个邪”,她只身前往哥廷根拜会普朗特。
普朗特第一眼看见这位清秀的东方女孩时差点笑出声来,明确告诉她:“我不收学生已经两年了,从未收过东方人,更没收过女生。”
“为什么?”陆士嘉紧张地问道。
“东方人的逻辑思维很差,女生就更别说了,他们的数学不好,而这是学空气动力学的基本素质。”
知道这个原因后陆士嘉松了一口气,她镇定而倔强地说:“您可以考我,您不考怎么知道我不行?”
普朗特有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他指给她两本专业书,让她回家看,一个月后再来考试。
一个月后,陆士嘉如约而至。而普朗特却已忘了这次约定,在她的提醒下才记起似乎有这么一回事,于是拿起笔,写下几道题递给了她。
陆士嘉紧张又激动——她终于得到了考试机会。
这次考试让普朗特感到意外。结果是,他非常满意,当场拍板收下了这个学生。就这样,陆士嘉成了普朗特的关门弟子,也是他所有弟子中唯一的东方人、唯一的女生。
陆士嘉没有想到,她的这一次拼搏也奠定了她将来在学术上的地位。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普朗特对陆士嘉极为看重,就像冯·卡门对钱学森不吝赞美一样,但我们可以通过其他事情看出普朗特很是喜爱这位东方女弟子。
1939年,陆士嘉到德国第三年,因未婚夫张维的庚款留学生即将到期(三年期限),经济即将断顿,而当时战争阴霾密布,形势不容乐观。情急之下,是年7月26日,陆士嘉写信给中国航委会转钱大钧、毛邦初,希望能得到国民政府补助,可惜没有下文。
工作还是学习?这是一个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难题。
关键时刻,普朗特出手相助了。他以陆士嘉成绩优异为由推荐她为洪堡学者,并得到了德国政府的批准。自1940年1月起,陆士嘉获得丰厚的洪堡奖学金,解决了经济危机,学业得以继续。
1942年3月,陆士嘉顺利通过论文答辩,成为德国一等博士,从此和一连串响亮的名字排在一起:恩师普朗特,师兄冯·卡门、铁木辛柯、普拉德·戴钠、登哈托……学术界开始了她的传说。
1944年,二战末期,德国柏林遭到盟军大轰炸,陆士嘉当时在位于柏林附近的撒克逊造船厂担任研究工程师,为了躲避空袭,她决定辞职回哥廷根避难。普朗特获悉后,再一次出面推荐她到哥廷根航空实验室当研究员,使她的生活得以继续。
独立女性,傲立枝头
1946年7月初,陆士嘉和丈夫张维携带女儿回国。张维受李国豪(两院院士、桥梁工程与力学专家)之邀落靠同济大学担任教授,陆士嘉则在家相夫教女。这样的日子貌似理想,但绝不是想成为中国居里夫人的陆士嘉所期待的。
一个月后,张维接到北洋大学(今天津大学)工学院院长李书田的邀请,夫妇俩同被聘为教授。陆士嘉不顾有孕在身,说服张维一起来到天津。她越过讲师、副教授,直接被聘为北洋大学航空系教授,成为这所中国最古老的大学的首位女教授。
流体力学家、中科院院士周恒当年曾是陆士嘉的学生,据他回忆,陆先生很受学生欢迎,她新潮的做派、亲切的态度、开阔的眼界给北洋大学带来了清新空气,学生们对这位年长十余岁的老师除了敬重外更多的是亲近,感觉她就是家里人。
陆士嘉当时怀有身孕,为了不耽误教学,她穿宽大服装,调整时间,在生产前提前把课讲完,愣是没有请人代过一堂课。寒假过后,学生们惊讶地发现陆先生“瘦”了,而婴儿车里则多了一个小宝宝,纷纷竖起大拇指赞叹:“陆先生,威武!”
不过,在天津的生活也并非事事如意。陆士嘉的婆婆是个小脚老太太,多年守寡、拉扯儿女长大,养成了说一不二的强悍性格,并且就住在天津。喝过洋墨水的儿媳和封建小脚婆婆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思维方式都存在着巨大差异。陆士嘉得给婆婆定时请安问候、梳头洗脚,接受她的训斥和教导;在男尊女卑家庭长大的陆士嘉没有反抗,只能隐忍。
机会来了,1947年上半年,清华大学来信聘请张维担任该校机械工程系教授,鉴于清华大学有夫妇俩不能同时任教的校规,陆士嘉是不可能被聘为清华大学教授的,但她在科学界的地位清华大学也是十分清楚的,这可难坏了清华校方。经多方协商,最后聘请陆士嘉担任清华大学附设的水工实验所研究员,同时兼授土木系课。水工实验所系当时中华民国国民政府水利部和清华大学联合办的,陆士嘉的编制不完全属于清华大学。
自此,摆脱了小脚婆婆的陆士嘉轻装上阵,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科研和教学工作中。次年,陆士嘉在土木系招收了她的第一个研究生——龙驭球,她也因此成为清华园里第一位招收研究生的女先生。
此时的清华园,还悄悄流传着“陆先生的学问比张先生大”的说法。
1949年7月,中国共产党接管了清华大学,破除了“夫妇不能同时在清华任教”的规定。7月29日,陆士嘉被正式聘为清华大学航空系教授,两人成为清华大学历史上第一对教授夫妇。
作为清华大学历史上的第一位女教授,陆士嘉受到了重视,接连参加了几次重要的社会活动:
——1949年冬,代表中国女教师参加亚洲妇女代表大会;
——1950年,参加北京妇代会,当选为北京市民主妇女联合会执行委员;
——1951年,参加世界青年学生第三次代表大会(柏林);
——1952年,加入总工会五一招待外宾委员会。
投身北航,呕心沥血
1952年秋,全国院系调整,陆士嘉随清华大学航空系调往新组建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以下简称北航)。
刚进入北航的陆士嘉是空气动力学教研室召集人,没有行政职务。在这个男人成堆的地方,这位唯一的女教授鹤立鸡群,负责筹建空气动力学教研室——带领大家筹建实验室、风洞;翻译、编写教材;制定教学大纲等。很快,他们便在我国创建了空气动力学这门学科,并带出了一支过硬的队伍。
不到一年,陆士嘉因为工作积极、政治进步、联系群众等突出表现获上级主管部门——第二机械工业部批准,被提名为校务委员会委员,进入学校核心层。
1956年3月29日,陆士嘉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她更是时时以中国共产党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绝不松懈。
上过她的课的学生都记得,陆先生的讲义很厚,一堂课根本讲不完。因为她是这样备课的:“先分析学生学习情况、程度,再考虑针对专业,应如何教。尽可能早把讲稿以及给学生要准备的东西整理出来,在讲课前只考虑如何让学生最容易接受,哪些概念应仔细讲、哪些只需要提一下、哪些根本可以不提,等等。这是非常细致的教案。这样讲两小时至少用六小时(备课)。”(摘自陆士嘉人事档案《一年来的思想汇报》)
这种备课方法需要大量时间,为了挤时间,陆士嘉不得不想办法处理家庭事务。她在《一年来的思想汇报》中写道:“为了更好地做工作,这学期我对家庭作了如此处理:一共两个孩子,小的一个送进城内读书,常住在航院。星期六晚上回家,与孩子们谈话。星期日上午帮助孩子学习(大孩子初中三年级,要毕业了),下午准备东西,送走孩子,自己赶到学校答疑(给我定的时间恰是星期日)。但事实上星期日有会,而星期六又是上午上课、中午讨论、下午开会,晚上回家已筋疲力尽,没精神和孩子玩。何况没留下一点时间与爱人谈话。还有家里的琐事,孩子的衣服用具……所以爱人对我也有意见。孩子们一个(小的)是经常想我想得哭,一个(大的)是整天不回家各处去。老师找我谈家庭教育问题。所以业务与家务事常出现冲突,每到星期六我更有体会,我也有些苦恼……”
繁重的工作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夜里常常失眠,身体健康也开始每况愈下。她曾在党员转正思想汇报中如此介绍:“绝大部分时间用于备课,准备教学法。由于自己的时间仍是不多,又常失眠,身体不好,结合支部大会对我的要求,有时还是有矛盾。希望领导代我减少社会工作,希望能保证六分之五的业务时间,希望能暂时放掉教研室工作……种种想法都有,但认为自己已是预备党员,不应要求过多,只有改变工作方法,及尽量抓紧时间……”
这种超常压力终于压倒了她,1962年7月,在参加我国第二个十二年科学规划会议时,陆士嘉在夜间突发心脏病,幸亏抢救及时才捡回性命。
病情缓解后她又回到工作岗位,继续孜孜不倦、兢兢业业地工作。1986年,就在她病逝前不久,她还在医院病床上和探望的人讨论科研问题,以及她最后一个博士生的论文方向……
纵观陆士嘉的一生,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志存高远、自强不息。她为了祖国的航空航天事业呕心沥血,堪称中国知识分子的楷模。
她的高尚品质和情怀永远值得后人铭记——2017年3月18日,北航举行冠名仪式,将学校流体力学实验室冠名为陆士嘉实验室;2021年4月10日,北航将举行纪念活动,缅怀这位优秀的女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