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

贫居依稼穑,戮力东林隈2

不言春作苦3,常恐负所怀4

司田眷有秋,寄声与我谐5

饥者欢初饱,束带候鸣鸡6

扬楫越平湖,泛随清壑回7

郁郁荒山里,猿声闲且哀8

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9

曰余作此来,三四星火颓10

姿年逝11已老,其事未云乖12

遥谢荷蓧翁,聊得从君栖13

注释:

1 “丙辰岁”,晋义熙十二年(416)。“ 下潠( sùn) 田舍”,渊明之一处田庄。“潠”,《一切经音义》引《通俗文》:“水湓曰潠。”水湓,水涌出。诗言“东林隈”,又言“荒山里”,此田舍当在山中地势弯曲低洼之盆地内,有水涌出之处。

2 贫居依稼穑,戮力东林隈(wēi):意谓贫居而依农业为生,勉力耕于东林之隈。贫居:指不受官禄,甘居贫贱。戮力:勉力。东林:或指庐山南之东林。隈:山水等弯曲之处。

3 春作苦:杨恽《报孙会宗书》:“田家作苦。”作:劳作。

4 负所怀:指辜负归隐躬耕之初衷。

5 司田眷有秋,寄声与我谐:意谓守舍司田之人报告秋熟,均喜有此年成也。司田:原是官名,《管子·小匡》:“垦草入邑,辟土聚粟,多众尽地之利,臣不如宁戚,请立为大司田。”此指为渊明管理田庄之人。其《归去来兮辞》曰:“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似乎渊明田舍有农人为之看管,春秋农时向渊明报告。眷:顾之深也。渊明《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眷彼品物存。”秋:禾谷熟也。有秋:《书·盘庚》:“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寄声:犹今言捎信也。《汉书·赵广汉传》:“湖都亭长西至界上,界上亭长戏曰:‘至府,为我多谢问赵君。’亭长既至,广汉与语,问事毕,谓曰:‘界上亭长寄声谢我,何以不为致问?’”谐:合。此言司田与我均喜有秋也。

6 束带:结上衣带,意谓穿好衣服。古《笺》:“秦嘉《赠妇诗》:‘束带待鸣鸡。’”

7 扬楫(jí)越平湖,泛随清壑回:先乘船越湖,后泛舟于清壑之中,随流迂回而前。扬楫:举桨荡舟。

8 郁郁荒山里,猿声闲且哀:言荒山之间,草木郁结,猿声大且哀也。郁郁:丁《笺注》:“《文选·长门赋》注:‘郁郁,不舒散也。’”闲:大。《文选》左思《魏都赋》:“旅楹闲列,晖鉴抰振。”李善注引《韩诗章句》:“闲,大也。”

9 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上句是陪衬,下句是眼前实景。

10 曰余作此来,三四星火颓:意谓归隐力耕以来已十二年矣。星火:古星名。《书·尧典》:“日永、星火,以正仲夏。”传:“火,苍龙之中星。举中则七星见,可知以正仲夏之气节。”《文选》张华《励志诗》:“星火既夕,忽焉素秋。”李善注:“星火,火星也。”颓:向下降行,意犹《诗·豳风·七月》“七月流火”之“流”。夏历五月(仲夏)黄昏,火星出现于正南方,六月以后遂偏西,入秋更低向西方,故曰“颓”。星火颓:指秋季。“三四星火颓”,犹言已十二秋矣。此二句应连读,渊明自晋安帝义熙元年乙巳(405)十一月归田,至丙辰(416)作此诗时,恰为十二年。

11 姿年:姿容与年龄。逝:助词,无实义,起调节音节之作用。《后汉书·岑彭传》:“天下之事,逝其去矣。”

12 其事:指农事。乖:背弃。

13 遥谢荷蓧翁,聊得从君栖:意谓遥遥告诉荷蓧翁,姑且得以从君隐居矣。谢:以辞相告。荷蓧翁:古之躬耕隐士。《论语·微子》:“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耘。”栖:止息。

赏析:

“束带候鸣鸡”五字写迫不及待之心情,抵得上多少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