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钱学森给VR起名“灵境”

1996年4月,北京军事博物馆。一个特别展台前排起了几百人的长龙。人们争相先睹为快的,是国家“863计划”十年成果展示——“紫禁城”:特殊的头盔,骑上一辆特殊的自行车,就能在虚拟的故宫中往返穿行,身临其境一般。

这是阿里云创始人王坚书里的一段描写。1993年,国家“863计划”就已将虚拟现实技术立项,几年之后,“虚拟现实”就有了在当时看来代表未来的前沿成果。

“Virtual Reality是继计算机革命之后又一项革命性技术,将引发一系列震撼全世界的变革。”说这话的人正是钱学森。三十年后,钱学森的手稿重新引发人们的关注,惊讶于他前瞻思想的同时,人们还惊叹,钱学森赋予Virtual Reality一个充满中国风的翻译——灵境。

80年代的VR与人工智能

1990年,钱学森给时任“863计划”智能计算机专家组组长的汪成为写了一封信,给Virtual Reality提供了两个翻译——“人为景境”或“灵境”。钱学森说自己喜欢后者,因为中国味特浓。这一讨论的原点是钱学森对于人工智能问题的思考。

“钱学森对VR的关注,是基于他人工智能思想的延伸。20世纪80年代,钱学森就非常关注人工智能问题,当他发现VR技术,就和他的人机结合的思想不谋而合。”钱学森图书馆学术研究部馆员李月白说。

20世纪80至90年代之间,钱学森曾于多个场合提出人工智能的重要性,并公开倡导国家智能计算机计划的实施和推进。彼时日本研制“第五代计算机”收获全世界的关注,钱学森与汪成为几次讨论:中国怎么搞智能计算机?

1987年,在清华大学开了一场讨论会,钱学森提出要从11个方面——人工智能、脑科学、认知心理学、哲学、与形象思维有关的文学诗词语言、科学家关于科学方法方面的言论、社会思维学、模糊数学、并行运算、古老的数理逻辑、系统理论及系统学,开展人工智能技术的研究。这在今天也足够有借鉴意义。

1993年,另一封写给汪成为的亲笔信中进一步展现了钱学森为什么认为VR重要。“我对灵境技术及多媒体的兴趣在于它能大大扩展人脑的知觉,因为使人进入前所未有的新天地。”这个“新天地”是什么?就是人机结合。

今天被公认的VR是美国VPL公司创建人拉尼尔(Jaron Lanier)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综合利用计算机图形系统和各种现实及控制等接口设备,在计算机上生成的、可交互的三维环境中提供沉浸感觉的技术。传入中国之后,有了“临境”“电象”“虚实”等中文译名,也有学者直译为“虚拟现实”。

钱学森也注意到了“临境”这样的翻译。1998年,钱学森给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办公室写信,提到“灵境”比“临境”好,因为这个境是虚的,不是实的。VR所带来的临境感,并非真正亲临其境,而是感受自己。所以用“灵境”才是实事求是的。

巧合的是,杰伦·拉尼尔在他的回忆作品《虚拟现实:万象的新开端》(Dawn of the New Everything:Encounters with Realit)中也曾表达,“虚拟现实最大的乐趣在于观者并不会真正相信,这就像你去看魔术表演。”这位“VR先驱”同样强调虚拟现实是帮助人们专注于现实,“虚”为“实”服务。

有一次,拿着《科学美国人》出版的关于信息技术发展趋势的专刊(1991年),钱学森问汪成为:Cyberspace(赛博空间)是什么?与Information Space(信息域)有什么区别?汪成为回忆,在随后的十多年中,钱学森一直督促他持续地研究制约信息技术的发展瓶颈,以及发展前景。

汪成为后来总结“信息化的实质是建立人、机和信息环境的和谐关系”。钱学森也在1997年提出“大成智慧”这一概念,并将Wisdom in Cyberspace作为英文翻译,预见到信息化对人的智慧的发展带来积极影响。所以在一封给汪成为等人的信中,钱学森写道,能大大扩展人脑的知觉的灵境技术是继计算机技术革命之后的又一项技术革命。

通过翻译预测未来、理解科技

拉尼尔团队研究了许多VR技术专利,开发了第一个被广泛使用的头戴式可视设备Eye Phone和触觉感知产品:数据手套。后者被授权给玩具公司美泰,将VR概念从实验室带入大众视野。尽管20世纪80至90年代VR技术飞速发展,但面向公众的应用依然停留在构建立体图像、突破人眼二维视角限制这一议题之下。

或许不够契合钱学森对“灵境”一词的定位——用科学技术手段向接受的人输送视觉的、听觉的、触觉的以至嗅觉的信息,使接收者感到如亲身临境。

2009年奥巴马把Cyberspace的安全和应用定义为美国行政管理的最高决策。“18年前,钱学森就认为其很重要,科学和技术发展的客观发展规律,又一次证明了钱学森对科技发展趋势判断的敏锐性和正确性。”汪成为回忆道。

而“灵境”被广泛讨论,不仅在于钱学森对于科学技术的前瞻性判断,还有保留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美感。

比如我们如今耳熟能详的航空、航天、激光等词语都出自他手。“激光”(Light Amplification by Stimulated Emission of Radiation)在当时被科研人员直译为“光受激发射”,钱学森觉得太长,改成“激光”,沿用至今。

钱学森曾在90年代初,讨论mesoscopic和nanotechnology两词的翻译。mesoscopic是介于微观和宏观之间的尺度,有人将其直译为“中观”或“介观”。这引起钱学森的“不满”,“跟洋人跑吗?”钱学森建议用细观,从宏到细,再到微,“不是更带中国味儿吗?”以及当时还没有中文翻译的nanotechnology,钱学森建议用中国物理标准名词“纤”,称为“纤技术”或“纤工程”。

对于“舶来词”,钱学森尽力推动其“汉化”。比如他认为“AI”的表达应改为“人工智能”,甚至“卡拉OK带”也不好,应该成为“录音伴奏”,他觉得将来技术发展了,可以现场微调节奏,使其与演唱的演员同步。

但也不是所有翻译都让人满意。比如钱学森曾把Black Hole翻译成“陷光星”,从天文学的角度更为严谨,但没有“黑洞”这样通俗,形象。再比如他曾以自己的《星际航行概论》作为反面教材,所谓行星际航行就是航天,先有航空,后有航天,将来会有航宇,所以航天更合适。

1996年春天,钱学森明确指出,“信息革命的一个与前几次产业革命不同之处似在于直接提高人的智能。”并且提出的“大成智慧学”是在即将到来的知识爆炸、信息如潮的时代里,所必备的新的世界观、方法论、新型的思维方式和人机结合的思维体系。

钱学森敏锐地预见到在当时还只初现端倪的“Virtual Reality”将会具有无限潜力,并且满怀信心地对周围人说:“咱们的大成智慧学,不是空论,也不是吹牛,它既是时代的呼唤,也是时代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