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其五
东晋·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此诗的意境表现了作者自得其乐的隐居生活,描写了那种悠然、恬静、优雅的心情。“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一语把这种心境的原因道破。他潜对禅机,悟透颇深,乃至令这首诗的艺术境界产生空灵绝妙之感,使人身临其境,若在仙界之上,不在五行当中。所以说,这首诗难就难在,体会出作者当时植于自然,超脱世俗的心境。
陶渊明是东晋一位很有名的隐士。从客观上看,为不愿同流合污。从主观上看,则是因其自身所形成的性情,总是不断地向自己的本性迈进。当本性与后天之性情发生冲突,便会产生悲哀,然后弃之,而后得鱼或熊掌也。而陶渊明便是取熊掌而归山林,因其性本爱丘山。所以,此诗意境虽在悠闲,然心境却大相径庭。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乍看作者只觉得清净和悠闲,细思方感之愁情所在。一个人久居僻静之所,则向往喧闹的声音,这是人之常情。一个“无”字尽显作者之遗憾。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看则没问,实则叩心自问,敲打警钟,终于蓦然回首,否极泰来,再看眼前之青山绿水,自然风光,心旷神怡,想起日常之生活往事。只要心志高远,自然就会觉得所处地方僻静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么洒脱,飘逸的情景,一个“见”字,令人忘俗,浮想联翩。酒是很美妙的东西,它能让人忘却暂时的烦恼,使一切朦胧、模糊,达到美的极致,景中生情,这是体验高峰。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佳”完善高度的统一。“相与还”,何也?周而复始,返璞归真,如果谢灵运还是寄情于山水,那么,陶潜则是与自然山水合二为一,这便是他此时的心境。而后,作者便把自己的领悟升华为哲理的高度,“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最美的大自然的语言便是默默无言。作者的心情由愁生悲,有悲见喜,有喜达欢,又由欢归于平淡。
人生可贵之处,在于思想要顺应自然。
大致在魏晋以前,以儒家学说为核心,中国人一直相信人类和自然界都处于有意志的“天”的支配下。这一种外于而又高于人的个体生命的权威,在东汉末开始遭到强烈的怀疑。于是,就迎来了个性觉醒的时代。在文学创作中,相应地有了所谓“人的主题”的兴起。但个性觉醒,既是旧的困境与悖谬的结束,又是新的困境与悖谬的发现与开始。首先,也是最基本的,就是有限的个体生命与永恒的宇宙的对立。人们不断发出哀伤的感叹:“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们在自然中感受到的,是无限存在对有限人生的压迫。
但是,即使说困境与悖谬注定要伴随人类的全部进程,在不同的阶段上,人还是要寻找不同的解脱方式。哪怕是理念上的,或者是诗意上的,人也要发现一种完美的生命形态。所以,到东晋末,在玄学的背景中,陶渊明的诗,开始表现一种新的人生观与自然观。这就是反对用对立的态度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而是相反地强调人与自然的一体性,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这在他的《饮酒》诗中,表现得最为充分而优美。凭着它那浅显的语言、精微的结构、高远的意境、深蕴的哲理,这首诗几乎成了中国诗史上最为人们熟知的一篇。
全诗的宗旨是归复自然。而归复自然的第一步,是对世俗价值观的否定。自古及今,权力、地位、财富、荣誉,大抵是人们所追求的基本对象,也是社会所公认的价值尺度。尽管庄子早就说过,这一切都是“宾”,即精神主体的对立面,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终究无法摆脱。而陶渊明似乎不同些。他当时刚刚从官场中退隐,深知为了得到这一切,人们必须如何钻营取巧、装腔作势,恬不知耻地丢去一切尊严。他发誓要扔下这些“宾”的东西,回到人的“真”性上来。
淡定宜静的隐居生活,是人生修为最为平和适舒的良好态势。
这首诗的前四句。开头说,自己的住所,虽然建造在人来人往的环境中,却听不到车马的喧闹。“车马喧”,意味着上层人士之间的交往,所谓“冠带自相索”。因为,陶渊明喜欢诉穷,而人们又常常忘记贵胄之家的“穷”,与平民的“穷”完全不是一回事,这两句诗的意味就被忽视了。其实,陶家是东晋开国元勋陶侃的后代,是浔阳最有势力的一族。所以,尽管陶渊明这一支已呈衰落之象,冷寂到门前无车马,终究是不寻常的。所以,紧接着有一问:你如何能做到这样?而后有答,自然地归结到前四句的核心:“心远地自偏”。“远”是玄学中最常用的概念,指超脱于世俗利害的、淡然而全足的精神状态。此处的“心远”,便是对那些争名夺利的社会现象,取隔离与冷漠的态度,自然也就疏远了奔逐于俗世的车马客,所居之处由此而变得僻静了。进一步说,“车马喧”不仅是实在的事物,也是象征。它代表着整个为权位、名利争夺不休的官僚社会。
读者的思路不知不觉被作者引导到第四句上去了。难怪连造语峻峭的王安石也大发感慨:自有诗人以来,无此四句!排斥了社会公认的价值尺度,探询作者在什么地方建立人生的基点,这就牵涉到陶渊明的哲学思想。这种哲学可以称为“自然哲学”,它既包含自耕自食和俭朴寡欲的生活方式,又深化为人的生命与自然的统一和谐。
在陶渊明看来,人不仅是在社会、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存在的,而且,甚至更重要的,每一个个体生命,作为独立的精神主体,都直接面对整个自然和宇宙而存在。从本源上说,人的生命原来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大化”迁变的表现,只是人们把自己从自然中分离出来,投入到毫无真实价值的权位和名利的竞逐中,以至丧失了真性,使得生命充满焦虑和矛盾。所以,完美的生命形态,只有回归自然,才能求真。
这些道理,如果直接写出来,诗就变成论文了。所以作者只是把哲理寄寓在形象之中。诗人(题名叫《饮酒》),自然是一位喝酒后,飘飘然忘乎所以的诗人,在自己庭园中随意地采摘菊花,偶然间抬起头来,目光恰与南山(即陶之居所南面的庐山)相会。“悠然见南山”,按古汉语法则,既可解为“悠然地见到南山”,亦可解为“见到悠然的南山”。所以,这“悠然”不仅属于人,也属于山。人闲逸而自在,山静穆而高远。在那一刻,似乎有共同的旋律,从人心和山峰中一起奏出,融为一支轻盈的乐曲。
通过对《饮酒》诗的分析,能体现出自然辩证法与唯物辩证的审美艺术之深刻含义。感受到天人合一的魅力所在。从而让我们深刻认识到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需要不断地创造、修为、养成与升华。
原标题:饮酒乃悠然——赏析陶渊明《饮酒》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