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稻田,在金海支路的两边。时间在改变季节的同时,又让季节改变了田野的颜色。而我们总能在颜色的改变中,看见勃发的生命。
生命里蕴藏着无限生机。让土地不断变化颜色的是庄稼,让庄稼不断生长的是土地,土地的雅量,特别像老家南面的海洋。
这话好像是说对了,我想起了海洋,海洋是一个宝藏,什么季节来什么鱼;来什么鱼,就知道是什么季节。海洋再深,还是有海底的。海底那里,可能有纷乱的石头,但我希望最好是泥土。泥土在海边村这个地方,或者在金海支路这个地段,是十分重要的。
沿着金海支路向东走,除了马路是沥青浇筑的以外,两边都是黄褐色的泥土。泥土之上,我看到的庄稼、蔬菜有很多,比如,伏在三脚架棚上并且垂落的是豇豆、黄瓜,像襁褓里孩子一样长粗的是长瓜,暗红颜色的是茄子树,根与梗是绿色、长出的果是红色的叫秋葵,团在一起匍匐四散出去的是蒲公英。这是农人有意留下来的,因为它们比蔬菜更有药用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说,许多蔬菜因为有了价值,所以被人年年播种,而人的年年播种,又让价值持续生发效用。
当然,所有一切,都是有主次之分的。我们最看重的是秧苗。
绿油油的秧苗,过几个月之后,就可以成为沉甸甸的稻穗,就可以被收割脱粒后成为数不清的米粒。从一粒谷,成为一棵苗,再成为一粒谷,最后成为一粒米,在这个浪漫的过程里,与稻田紧紧相依的,是日夜不离的水。这与人一模一样,一生都离不开水。与人一样的还有一个现象,那就是喜欢也是有限度的。在我年纪很小时,大人们就告诉过我,水也不能喝多的,水也不可以淹过秧苗分叶的地方的,分叶的地方是秧苗的眼睛。
记忆中,当雨水盖住秧苗的眼睛时,爷爷、父亲就会扛着工具,奔跑着出去给稻田开缺放水。他们开缺的动作很大、速度很快,那急出来的汗水,比雨珠还要大。他们明白:眼前的秧苗是自己未来的希望,希望是要靠自己双手做出来的。
农人对稻田的珍爱,是从心底里生发的,不可随意破坏。
但麻雀,会飞过来啄稻穗。母亲就派我去赶麻雀,我拿着竹竿去了稻田。那时的麻雀每一只都聪明,飞翔与降落都在刹那间完成。我拿着竹竿刚在这边赶跑了麻雀,麻雀就立即冲到了那边的稻穗上。所以,赶麻雀等于一场长跑,是不能停步的,而且是要扯着喉咙喊的。
最近几年,我已经看不到麻雀去稻田的情景了,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我不知道。但就我个人看到的来说,麻雀还是过去的麻雀。比如我回到家,我看见许多麻雀,它们不是在菜园子的上面飞行,就是在菜园的水泥桩上叽叽喳喳。倒是母亲的一句话提醒了我,麻雀其实是喜欢吃虫子的。我想起来,过去天热到脚底都滚烫的时候,母亲还要背着喷雾器去农田喷药,什么都要喷点农药,而喷得最少的应该是稻田。如此想来,麻雀去稻田觅食,应该是麻雀的聪慧所在,因为那里的食品安全。
我理解了金海支路有一群鸟的原因了。每次回去,我看见金海支路两边秧田里的鸟儿都很多,有时多得数不过来。有一次,我下车去走进稻田,看清楚那是一群鹭鸟,它们灰得晶晶亮。它们有的抬眼望远方,有的低头啄着水面,平静而又祥和。有一只很大的鹭鸟在稻秧丛中,那里叶间的晨露还没有散尽,它啄稻秧上的虫子,稻秧就掉下来许多水珠。
张目四望,看到许多的鹭鸟在行动,不管是已经爬到稻秧上的蜗牛,还是在稻秧中心的青虫,它们都视如宝贝吞进嘴巴。这些鹭鸟,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之下,成为一片连绵绿色中的另外一种颜色。这个队伍,特别像当年我们耘稻的队伍,齐刷刷地向前走去。
接着,我看见了一群麻雀,在高大的鹭鸟面前,麻雀是微小的存在,它们的体量和声音、步幅都不及鹭鸟的十分之一。不过,麻雀是勇敢者,它们丝毫没有畏惧的心思。麻雀来到鹭鸟身边,与鹭鸟对望以后,就忙起了自己的活儿。它们两眼瞪圆,小步向前,寻找虫子。要吃饭,就得干活。简单、直接、公正、安静。这种平和的场景,感动了我。
我离开稻田回到路上,继续开车,金海支路规定时速为30公里,我开得很慢。我想慢慢地作别那地方。这样,我就可以多看一眼那群还在稻田里的鸟儿。
原标题:一群鸟的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