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亮马河是来寻找钓鱼女孩的。此时的夕阳,散射着柔柔的霞光,将整个河面铺成了金色的缎面。我身边有五六个钓鱼爱好者,他们坐在自带的马扎上,头上戴着五颜六色的帽子,双眼直直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漂。一阵轻风吹过,浮漂抖动了几下,这时就有人沉不住气,猛地将鱼竿提起,结果发现并没有小鱼上钩。
亮马河在北京的东三环,周边林立着长城饭店、昆仑饭店、燕莎商城、凯宾斯基酒店,是北京有名的商圈,再往西南稍微辐射一点,便是使馆区。因此,在亮马河畔遛弯儿,少不得闻到外国香水味儿。当然,有人若告诉你,他还闻到了明朝皇家御马场的味道,那我得说他是说梦话呢!
不过,在明朝时,亮马河一带确实是皇家的御马场。在以马匹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皇上要是出巡狩猎远征,怎能不需要大批健壮漂亮的马匹呢?更何况还有各地到京城汇报工作的大小官员、赶考的举人、经商的富豪,谁在进城前不需要把马匹梳理得鲜亮些呢?固然,皇家的御马要用上游的水,但其它马在下游三四百米处总还是可以沾沾皇家的气息吧。前些年,作家叶广芩曾根据儿时的记忆写过中篇小说《太阳宫》,她所讲的太阳宫和亮马河相距不远,都在东直门外。太阳宫在坝河的北岸,而亮马河则在坝河的南边。
叶广芩是满族人,20世纪60年代,叶广芩从京城插队到了陕西,后来写作成名。五六年前的一个夏日,我在太阳宫办事处见过叶广芩,她说她就住在太阳宫。我说:“我住在西坝河,离得很近,说不定遛弯儿时就能遇见。”我估计,叶广芩肯定到过亮马河。她自然知道,亮马河本来叫晾马河,时间长了,亮似乎比晾更知名。也许是某天皇帝在批复奏章时,就先使用了“亮马河”,更何况“亮”字本就阳气十足。
我对亮马河的最早记忆源于昆仑饭店。那时,电视连续剧《便衣警察》刚播放不久,而我也由郊区农场调到城里的报社。《便衣警察》的创作者叫海岩,据说他是昆仑饭店的总经理。后来,又听说昆仑饭店的顶层是旋转餐厅,可以360度把北京城看个够。当然,那时的昆仑饭店周围还没有什么更高的建筑,不像现在,仅在不远的国贸商圈里,好多建筑就比昆仑饭店高得多。十分遗憾,至今我都没跟海岩有过直接交往。记得有一年,从维熙先生对我说,一天中午他独自在团结湖家楼下的小饭馆吃饭,想不到海岩也在那里。从先生问海岩:“你不在自己的大饭店吃饭,怎么一个人到这里,难道是路过?”海岩说:“我就是想一个人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会儿,那么您呢?”从先生一笑,说:“他夫人还在上班,一个人在家嫌做饭麻烦。”说完,海岩和从先生都笑了。
昆仑饭店临河的环境不错。我第一次到昆仑饭店是1994年的秋天,彼时天气已经有些凉意。在昆仑饭店后面紧邻亮马河的土坝(当时只能称为土坝,不像今天设计得很有艺术感)上,我约了一位中年女工散步。她下岗做服装生意,刚有点起色,合伙人卷十几万钱款跑路了,当时的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200元。我是一次到工厂采访时认识她的,印象中她穿着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在车间当班长。我听说了女工的事情,就把她约到昆仑饭店附近一个小饭馆吃饭,顺便到亮马河边散步。我想做她的听众,听她一点点地倾诉。我懂得,与其劝说一百句,不如认真地听她讲,只要她把想说的都说出来,烦恼就会迎刃而解。诚如我所料,当昆仑饭店的灯光将亮马河照亮时,我对面的女子脸上渐渐泛出了霞光般的笑容,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前人的智慧。这样的感觉一直在我心里存在多年。
去年夏天的某个黄昏,我又漫步到亮马河边。凯宾斯基酒店那一侧长着一排芦苇,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戴着小草帽,长着一副电影《城南旧事》中小英子模样的脸,坐在小马扎上怡然自得地钓鱼。小女孩的鱼竿不长,小马扎的旁边还放着一只小桶,里边盛着清水,是准备装鱼的。我正要和小女孩说话,她忙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她在浮漂摇动的那一刻,“嗖”的一声将鱼竿上提,我和她都以为鱼儿上钩了,结果什么也没有。我们都笑了。小姑娘并不恼,她把鱼饵重新挂在鱼钩上,小手轻轻一扬,鱼钩便轻轻落入水中。那一刻,我觉得小姑娘太可爱了,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女儿。
我在小女孩身边站了几分钟,看着她专注的样子,不好再打扰。本来我想问她,是否刚高考结束或者是已经放暑假了?她是什么时候喜欢钓鱼的,是跟爷爷、姥爷学的,还是就喜欢一个人坐在岸边的这种状态?此刻,小女孩能否钓到鱼似乎已经不重要。不过,就我内心而言,我还是希望小女孩能钓到一条。我能想象得到,在鱼儿出水的瞬间,小女孩的笑容无比灿烂。我甚至还有了文学的想象,把小姑娘想象成我三十年前在亮马河岸边交谈过的那个女工的外孙女,假如真的如此,我可要向老天深深地鞠躬了。
原标题:亮马河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