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籽鲞鱼

农历六月,江南切入“三伏”模式,酷暑难耐,让人胃口顿减,就有了“疰夏”之说。美食家袁枚在他的《随园食单》一书中推荐了一道佐餐开胃菜——虾籽鳓鲞,“夏日选白净带子勒鲞,放水中一日,泡去盐味,太阳晒干,入锅油煎一面黄取起,以一面未黄者铺上虾子,放盘中,加白糖蒸之,以一炷香为度”。

老饕苏东坡流放岭南,尝过荔枝后,一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对此物极尽赞美之能事。可在苏州人眼里,“桂圆荔枝吃一担,不如鳓鲞碗里蘸一蘸”,炎炎夏日,来一份裹满红褐虾籽的鲞鱼段,再配上一碗稠稠的白米粥,生津开脾胃,赛过活神仙。

“鲞”字之由来,或源于春秋。早在2500年前,吴王阖闾亲征至东海之滨,手下将士现捕了不少海里的鳓鱼充作军粮,仗打完后,吴军将吃剩下的鳓鱼做成鱼干打包,“余者曝干载归”。有朝一日,阖闾心血来潮,想起当年的鱼干,再次品尝后,方知干鱼之美“犹胜鲜鱼”,一如南宋范成大在《吴郡志》中所述“因书美下着鱼,是为鲞字”,遂赐名“鲞”。

江南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尤其盛产河鲜。到了夏初,正值河虾抱籽,此时的雌虾满肚虾籽,会吃的苏州人用毛刷将虾籽刷下,沥干后,配上等酱油熬制,是为“虾籽酱油”。

促成鲞鱼和虾籽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要从清朝同治年间,苏州阊门外的“兴隆”咸鱼店说起。那年暑日,店里生意比往常更为清淡,老板急上肝火,一病不起,一日,友人捎带了两瓶自制的虾籽酱油前去探望。老板打开一看,这个酱油里的虾籽看着十分鲜亮,顿觉来了胃口,于是,舀一勺尝了一口,唇舌有些许柔柔的酥麻快感,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倘若将虾籽和鲞鱼结合,恰好可以中和一下鲞鱼的劲咸。这意外的收获让老板脑洞大开,说干就干,他将虾籽撒在咸鱼段上,果不其然,鲞鱼肥美,虾籽鲜甜。于是乎,“虾籽鲞鱼”应运而生,客人尝过都说好,回头客络绎不绝,“兴隆”咸鱼店生意蒸蒸日上,自此“咸鱼翻身”,虾籽鲞鱼也成为苏州人夏日餐桌上的一道时令菜。

我大学毕业那年,去了南方一个号称“火炉”的城市工作,临行前,母亲在我的行李箱内放了一盒虾籽鲞鱼。到了当地,气候湿热,一时水土不服,厌食消瘦,在食堂打了鱼虾蟹肉,半点胃口全无。忽而想起家乡带来的虾籽鲞鱼,灵机一动,把米饭浸泡开水,夹一小块鲞鱼,一口鲞鱼、一口泡饭吃起来,虾籽鲞鱼咸溜溜,吊鲜又开胃,无怪乎袁枚盛赞此物乃“三伏日食之绝妙”。

有人说,虾籽鲞鱼上不了大席面,可依我看来,只要合时合胃,便是好的,一如苍蝇馆子才是成都人的心头爱。也有人质疑,偏爱甜食的苏州人怎么对这块齁得一脸懵的咸鱼下得去口?其实,苏州人最讲究“不时不食”,吃啥都要按着时令来。老苏州说,夏天天热,饭食易馊,咸鱼中的大量盐分抑制了细菌繁殖,使肉类不易变质;酷夏高温,大多数人食欲不振,而虾籽鲞鱼无疑是此季里第一开胃妙品;咸得要命的鲞鱼,却能及时补充身体里流失的盐分,让人不至于乏力虚脱。

又一个酷暑,我煮了一小锅清清爽爽的白米粥,悠然自得夹起一块虾籽鲞鱼,配粥辅食,咸中带甜,鲜香可口,享受着一块咸鱼带给苏州人的最高礼遇。那一丝犹如苏州小巷般曲径通幽的悠长滋味鲜咸宜人,渐渐驱散了夏日里的丝丝暑气。

原标题:虾籽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