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李纲《病牛》
李纲(1083年—1140年),字伯纪,邵武(今福建邵武)人,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进士。宋钦宗时授兵部侍郎、尚书右丞。宋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初围汴京,李纲任京城四壁守御使,坚决主战,阻止钦宗迁都,团结军民,击退金兵,“负天下之望,以一身用舍为社稷生民安危”“忠诚义气,凛然动乎远迩”(《宋史·李纲列传》)。然而,由于反对媾和,力主抗金,终被排斥贬官,为相七十日即“谪居武昌”,次年又“移澧浦”,自称所历皆“骚人放逐之乡”(《梁溪全集·诗十三》自序)。
《病牛》是李纲贬谪武昌(1128年)后所作,诗的前两句“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写此牛耕耘千亩,换来了劳动成果装满千座粮仓的结果,但它自身却精神极为疲惫,力气全部耗尽,然而,又有谁来怜惜它力耕负重的劳苦呢?不言牛“病”,又字字含“病”意,亩复亩,年复年,必然气力衰竭,病由此生,千箱亦因此而实。这里,作者从揭示牛“耕犁千亩”与“实千箱”之间的因果关系上落笔,将病牛“力尽筋疲”与“谁复伤”加以对照,集中描写了病牛劳苦功高、筋疲力尽及其不为人所同情的境遇。首句中的两个“千”字,分别修饰“亩”与“箱”(通“厢”,指粮仓),并非实指,而是极言病牛“耕犁”数量之大、劳动收获之多,既显示了牛的辛劳,也突出了牛的功绩。同时,也暗示这头牛由年少至年老、由体壮及体衰的历程。次句反诘语气强烈,增添了诗情的凝重感。抱怨性的责问句,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诗的后两句笔锋陡然一转,以牛的口气作答,把牛人格化,口吻由上句的悲怨转为乐观,突破了传统的自叹自怜,转为述其志:“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病牛劳苦功高,筋疲力尽,却无人怜惜,但它没有怨天尤人,更未消极沉沦。因为它具有心甘情愿为众生的温饱而“羸病卧残阳”之志。这两句诗将病牛与“众生”联系起来写,以“但得”与“不辞”对举,强烈地抒发了病牛不辞羸病,一心向着众生的志向。
结句中的“残阳”是双关语,既指夕阳,又象征病牛的晚年,它与“卧”等词语相结合,有助于表现老牛身体病弱却力耕负重、死而后已的精神。“但得众生皆得饱”一句中又连用两个“得”字,使语气更为强烈,揭示牛为百姓甘于自我牺牲的可贵品格,抒发作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岳阳楼记》)的襟抱。末句“羸病卧残阳”,将牛置于夕阳西下、气息奄奄的特定环境中,烘托出病牛的悲惨结局,但因为有“不辞”二字,语气则从悲凉而化为慷慨,格调为之一振。明代于谦的名作《咏煤炭》的结句“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显然是受到此诗的影响。
如果与“老牛粗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孔平仲《禾熟》)相比,同样咏牛,而诗的境界高下立见。本诗中的“不辞羸病卧残阳”,为的是“众生皆得饱”,而孔诗中老牛的“卧夕阳”仅是出于“粗了耕耘债”的缘故。此诗中的牛,亦是诗人自喻。这首诗运用比喻和拟人手法,形象生动,立意高远,既是成功的咏物诗,更是杰出的言志诗,为后世传诵。
司空图《诗品·形容》认为,诗人“形容”(指描摹客观事物)能不拘形似而求得神似,才是精于“形容”者:“离形得似,庶几斯人”。李纲正是精于“形容”者,其《病牛》诗达到了“离形得似”,也即不拘于描写对象的外形外貌相似,而求得描写对象精神相似的境界。作者吟咏病牛,笔墨重点不在绘其形,而在传其神。这首诗惟妙惟肖地刻画了一个病牛的形象,既绘出其身体病弱之形,更传出了其不辞羸病、志在众生之神。如此咏牛,颇为切合牛任劳任怨、唯有奉献、别无他求的性格特点。不过,此诗并非为咏牛而咏牛,而是借咏牛来为作者言情述志。诗人疲惫不堪,却耿耿不忘抗金报国,想着社稷,念着众生,因此其笔下力尽筋疲、无人怜惜而不辞羸病、志在众生的老牛即诗人形象的化身,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意。
原标题:千古诗情日日新:不辞羸病卧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