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左舷前方！”来自自然资源部第三海洋研究所的考察队员妙星一边喊，一边拿起望远镜瞭望。我朝他瞭望的方向看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过了十几秒钟，果然，一道气柱喷出海面。这时，他手中已经换成相机，长焦镜头瞄准了鲸出现的地方。
南大洋海洋哺乳动物观测是中国第40次南极考察大洋调查项目之一。海洋哺乳动物简称海兽，在南大洋它们的种类数量虽然只占全球海兽的1/6，但是种群数量庞大，包括鲸、海豹、海狮和海狗等。这一航次，在中国极地考察船“雪龙”号的调查海域里，鲸类是被观测和记录最多的物种。
从西南极的南极半岛邻近海域到东南极的宇航员海、普里兹湾，“雪龙”号一路前行，考察队员一路与这些体形庞大且神奇的哺乳动物邂逅。妙星、林子璇、付树森在兼顾其他调查项目的同时互相配合，每天至少开展8小时观测。他们采用目视样线调查法记录下鲸出现的时间、坐标、物种名称、数量、与船的距离、水深等信息，这些观测数据可用于估算鲸的数量和种群分布。一路走来，我一有空闲，就向他们学习并协助观鲸。
在茫茫大海中发现一头鲸并不容易。它们大多数时间潜在水下，只偶尔浮出水面呼吸，气柱是它们出现的信号。妙星介绍说，气柱是鲸在吸气之前爆炸性地呼气，当气呼出后，在它们头顶形成雾状水汽。喷出的气可能包括遇冷空气而凝结的水蒸气、积在喷气孔内的少量海水，也可能有来自鲸肺部细微的黏液喷沫。不同的鲸，喷出的气柱高度、形状都有所不同。在风平浪静的日子，差别尤其明显，这时可据此辨别鲸的种类。鲸的体形越大，喷出的气柱往往越高。比如蓝鲸，喷出的气柱笔直向上，高9米至12米，十分壮观。座头鲸喷出的气柱比蓝鲸的要低矮不少，且略向外发散，像一棵树的形状。在观测时，每当海面出现一道气柱，我们就开始心跳加快。
但风平浪静的日子少之又少，往往是气柱一喷出，就被风吹得变了形。因此，辨别鲸种类最主要的手段是通过它们的背鳍、尾鳍以及游泳姿势。座头鲸是南大洋最常见也是辨识度最高的鲸。座头鲸又叫大翅鲸，一对巨大的胸鳍像一双翅膀，让人联想到《庄子》里鲲化身而成大鹏鸟的描写。然而，除非它们跃出海面，其胸鳍很难被看到。不过，座头鲸低矮的弓形背鳍和边缘有锯齿状的尾鳍已经足够独特，令人一眼就能认出它们。座头鲸尾鳍腹面的黑白花色没有两头是完全相同的，就像人的指纹，专家可借以辨认个体并为它们命名。座头鲸每次浮上来呼吸，会喷气4次至8次，然后再下潜。当它们下潜时，就会把尾鳍扬起。那标志性的下潜动作令人过目难忘——先是头尖和2个鼻孔露出水面，紧接着喷出一股气柱，然后露出它们的背部、背鳍，紧接着背部拱起，背鳍随之没入水下，最后尾鳍扬出海面，将它们独一无二的特征展现给你，再优雅地隐入海中。幸运的话，能看到座头鲸跃身击浪。据队友描述，有一次，一头座头鲸突然在“雪龙”号的船头出现，跃出海面，展现了它的腹部和“翅膀”。而我终于见到一次，那天，一头座头鲸与“雪龙”号相向而行，我目送它游向船艉，游向远处，突然，它跃出了海面，落入海中时激起巨大的浪花。
而体形更大的须鲸，比如蓝鲸和长须鲸，扬起尾鳍和跃出海面的情况十分罕见。蓝鲸是地球上最大的动物，其最长个体纪录达33.27米。蓝鲸巨大的体形和它们低矮、短小的背鳍形成鲜明对比，且其肤色较浅，皮肤上有明显的花纹，只要见到，就容易辨认。在普里兹湾调查海域，一头蓝鲸出现在距“雪龙”号较近的位置，考察队员林子璇用无人机拍摄下它游泳和呼吸的珍贵画面。长须鲸和塞鲸的背鳍都较为耸立、弯曲，略呈镰刀状，但塞鲸的背鳍更直立和前倾，像一把弯刀。区分这两种鲸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塞鲸呼吸时，鼻孔和背鳍常会同时露出水面，而长须鲸则不会如此。另一种常见的南极小须鲸，背鳍同样高耸、尖利，鼻孔和背鳍也会同时露出水面，但它们的体形要比塞鲸小很多，游泳速度也快很多。
当“雪龙”号停船开展大洋作业时，常会有鲸突然出现在船边，与考察队员友好接触。近距离观察它们，聆听它们浑厚的喷气声，更加令人感到震撼。有一次，考察队员正在艉甲板布放潜标系统，随着响亮的喷气声，两头座头鲸出现了。它们在船边巡游，突然，其中一头将头部露出海面，做出了浮窥的动作，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还有一次，考察队员在舯部甲板施放温盐深剖面仪，6头长须鲸来到船边，它们一直游来游去，似乎不愿离开。
南大洋海洋生产力高，为鲸提供了丰富的食物，这里是它们的家园，它们的乐园。然而有一些悲惨的数据：20世纪，人类猎杀了超过300万头大型鲸类，其中200万头来自南大洋；20世纪，人类在南大洋猎杀超过32万头蓝鲸，现存蓝鲸数量不到其鼎盛时期种群数量的1%；此外，全球每年还有约60万只鲸类动物死于渔业捕捞和船只冲撞、渔网缠绕、误捕等。妙星说，我们要加强对濒危海兽的保护，它们是海洋生态系统重要的组成部分，携带有独特而宝贵的遗传资源。
在宇航员海的一个黄昏，我站在船头，突然听到熟悉的喷气声。我循着声音向海面望去，看到一头座头鲸的身影，它慢慢地浮上来，呼吸一下，就潜入海中不见了。奇怪的是，下潜之前，它并没有扬起尾鳍。后来我查看照片，震惊地发现，它的身上似乎被用利器嵌入了一团绳子，散乱的绳子缠绕住了它的胸鳍和尾鳍。因此，它连尾鳍都已无法扬起。那绳子来自某艘渔船或捕鲸船？我无法得知。可以肯定的是这头座头鲸的活动受到了很大影响。但愿它能活下去。
原标题：南极纪行|南大洋观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