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银杏

我喜欢银杏,那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深秋,是银杏的高光时刻。大自然像一位杰出的画家,用风月作颜料,给银杏树染上了淡黄色彩,尽显它历经沧桑之后的魅力。在诗性的江南,野性的银杏戏清风于明月之下,弄明月于秋水之中,书写出江南璀璨的诗情画意。

我小时候在浙江古镇的外婆家上小学,每天沿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总会遇到那棵耸入云霄的银杏树。冬去春来,枯枝伸展着坚韧的树叶,从春天烂漫的微笑,到秋天黄金般的温暖,总让我怀着无限遐想去学校。我的课本中,总要夹几枚银杏叶的书签,让自己的读书生活充满金色的光泽。

外婆说,银杏是江南最古老的嘉树,它曾见到过恐龙。银杏从远古时代生存至今,是生命力旺盛的地球“活化石”。毗邻古镇中药店而居、懂得养生之道的外婆还告诉我,银杏浑身是宝,它可包治百病。李时珍曾把银杏入药,与其他中药配伍救治病人。长大后,我阅读了《本草纲目》中的“银杏”条目,确实如此。对银杏,李时珍曰:“原生江南,叶似鸭掌,因名鸭脚。宋初始入贡,改呼银杏。因其形似小杏而核色白也,今名白果。”江南的银杏树,“二更开花,随即谢落。雄雌同种,其树相守相望而结果实”。

江南古镇,往往是“屋后采来一枝竹,屋前树上打银杏”。每逢银杏结果的时刻,最是人们忙碌的时候。那时,我也总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采集白果,装满书包,奉送给外婆。懂得美食的外婆,或是把白果仁做成菜肴中的辅料,消除肉类的油腻感;或是做成糕点中的点缀,增加糕点的糯性和清香味。外婆炒制的白果,又香又糯,总是让我欲罢不能。外婆总是不忘笑眯眯地提醒我,“多吃少滋味,少吃多滋味”,适可而止。因为,白果是带有轻微毒性的中药,它有减肥解毒等功效。

后来,我随父母来到了江南水乡的青浦,在这历史名地,银杏树也是随处可见。千年银杏伴着千年古寺。“深秋细雨伴风微,杏叶金黄似雪飞。”坐落于淀山湖畔的报国寺,是过去的“关王庙”。门口有一棵五六个人都不能合围的千年银杏树。当人们沿着围栏转圈时,就会发现偌大银杏树的树干竟然是空的,从树根至树干,随心而裂的一个大口子,仿佛是勇士关羽得胜之后,开怀大笑的景象。而那弯曲的主干,像几条分岔的水路,奔腾不息地涌向晴朗的蓝天白云。它不在意风雨雷电,更不计较时光流逝,让粗犷的脊梁,给天下芸芸苍生,支撑起一片希望的天空,让生命的热情洒向无垠的世界。

关王庙门前的银杏树,淡定从容,它是浩瀚的淀山湖历史的见证。寺庙边的湖水,流淌着上海六千年的历史文脉,这里有世间沧桑的人情冷暖,更有江南金戈铁马、野性勃发、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的诗性柔情,演绎着剑胆琴心、刚柔相济的银杏树风采。

而在古镇朱家角的银杏树广场,有一对“银杏夫妻”树,雌银杏在东,雄银杏在西,犹如一对痴情的恋人相依为伴。这两棵银杏树原是慈门寺的庙前之物,历经了四百余年的风雨。尤为奇特的是,它们枝丫相连,并肩相列,爱情的坚守,让雌树两度起死回生。一次,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上海沦陷,古镇多次被日寇轰炸,炮弹过后,雌银杏被活活烧死,当地百姓为之惋惜。1945年,随着抗战的胜利,顽强的雌银杏竟然返青抽叶。另一次是在20世纪70年代,那复活了20多年的雌树又一次濒危,野蛮建筑施工损坏了银杏树的根系,树的生长环境遭受了严重的破坏。在两情相悦、持久的守候之下,这对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夫妻”,奏响了生命的凯歌。那棵雌树又奇迹般地在20世纪80年代起死回生。夫妻银杏,虽历经劫难,却依然挺拔伟岸,枝繁叶茂,在夕阳的斜照中,熠熠生辉,演绎了唯美奇特的爱情故事,同时也实证了江南“水到绝处是风景,树至绝景是重生”的文化真谛。

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银杏树边建造了富有江南神韵的“朱家角人文艺术馆”,那颜值爆表、由吴冠中题名的艺术空间,成为当地居民和游客艺术欣赏的场所。每到秋天,银杏树成为游客必到的打卡胜地,他们在此寻找深秋绚烂的色彩,来一场明清江南文化桨声灯影的邂逅。

李清照曾有词云:“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在多雨多情的江南,有多少草木美人迟暮。然而,千百年来,唯独银杏风韵不减,宁静致远。它阅尽了江南春色,看尽了古镇繁华,在深秋时光,与大自然相逢一笑,感悟出人间风月尽如尘土。每次遇见银杏,我也总是趁着江南春风十里,裹暗香几许,明目清胆,心神俱佳,一反“自古逢秋悲寂寥”的凄凉之境,心中回荡起生命坚忍的圆舞曲。

原标题:遇见银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