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何以那样感伤

李商隐的诗作给人印象深的是那些文字华丽而情绪感伤的篇章,其原因有点像是个人感情生活中有什么内伤,有些学者就此创造了不少惊艳凄凉的“本事”,可是并无确证,也无法取信于读者。此路不通。事实上李商隐的感情生活还算顺利,婚姻相当美满,他同王夫人感情一直非常和谐,丧偶后没有再娶,尽管当时他才40岁。

李商隐感伤的主要原因应当是他感仕不遇,叹息壮志未酬,自己有力气使不上,令人悲从中来。

晚唐的局面一度相当糟糕。文宗李昂上台后,颇思振作,曾经两次任命当时最杰出的政治家李德裕为相,但又两次被旧派官僚挤走。青年李商隐一贯反对宦官专权,反对藩镇割据,甘露之变以后曾作《有感二首》《重有感》等诗痛斥宦官,以后又在《井络》《韩碑》等诗中一再表示过对藩镇割据局面的强烈反对和深沉忧虑。

唐武宗会昌年间李德裕执政,夺取了宦官的部分权力,取得了一些胜利,似乎再度出现“中兴”的局面。李商隐热烈拥护会昌新政,希望能够发挥自己的作用,但他只是一个九品下阶的秘书省正字,很难有什么作为,他那首著名的《无题》大约即作于此时:“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感慨自己虽然与新政心心相印,但实际上距离太远,无从参与,一事无成。

更可惜的是,新政期间,李商隐因母丧退出官场,守制三年,其时所作的诗中情绪颇为高涨,而对自己的无所贡献则深感惭愧。等到李商隐丁忧期满,重新回到秘书省正字任上时,政治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李德裕被贬,会昌新政的参加者分别被打发到边远地区去,牛党和宦官重新控制了中央政权。宣宗时代内忧外患接踵而至,李唐王朝的形势在一度好转以后急剧地衰落下去,走向末路。李商隐本人也因为政局的变化而大倒其霉,只好跑到边远地区的李党人物那里去当幕僚,风尘仆仆地辗转于多地,最后以四十多岁的壮龄病死于郑州。

李商隐在他一生的最后十年遭到牛党人士的冷遇、排挤与打击,但他始终坚持自己的政治主张,为会昌新政辩护,写下了大批的政治诗。这些诗中有一部分也以爱情诗的面目出现,那首著名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以女子口气出之,很可能是为李德裕等新政人物而作。

李德裕死后,他的政敌对他大加攻击,对此李商隐在《漫成五章》其五中予以驳斥;对迫害李党的势力,他在诗中一再加以批判。但与此同时他又深感没有出路,感慨身世,诗风沉郁顿挫以至于衰飒。其《潭州》一诗叹息现在没有像贾谊、陶侃那样为国为民勤劳王室的人物。李商隐青年时代是充满豪情的,且曾以贾谊自比,他26岁时有《安定城楼》诗云:“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那样的豪情后来是一去不复返了。

李商隐晚年的诗大抵相当低沉,有道是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顿感满目凄清,不免让人难以承受。如果把李商隐的诗看作是伤感的情诗,终归是误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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