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诗人黄庭坚说:“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清代诗人袁枚说:“宋人好附会名重之人,称韩文杜诗,无一字没来历。不知此二人之所以独绝千古者,转妙在没来历。”二人说法各执一词,其实各有道理。可以说,诗人只有在熟读经典、有长期写作实践后,才能“转”入“自作语”“没来历”这一更高境地。杜甫诗歌就是例证。
“无一字无来处”的说法本身是对杜诗语言丰富性的肯定。宋代以后注家为查实杜诗用语的各种“来处”,付出了极大努力。能够将大量不同来源的词语熔于一炉,也足以证实杜诗在语言运用上的纯熟。唐代重要诗人多学《文选》诗,杜甫与其他诗人相比更有意扩大采用范围:不仅限于《文选》诗,而且扩展至赋及其他文体。杜甫于赋用功甚多,他的很多诗尤其长篇作品,大开大阖,谋篇布局近于赋体;采用赋中的词语,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除了经史典籍和前代文献,杜诗还将词语采用范围扩展至当代新语,尤其是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活语言——口语,这正是文学语言永不枯竭的源头。杜诗中用例既多且大胆,如“喫”字,是口语中的常用词,但在杜诗之后仅见于卢仝诗。又如“剁”字,除杜甫外,再无诗歌用例,在小说、杂剧中才可见到。
除了扩大诗歌词语来源,杜诗更重要的语言创新是使用大量自造新词。“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是杜甫笔下的自己。其所造新词数量之多,在唐代诗人中位居前列,因此才能实现语出惊人的创作追求。由于杜诗的影响力,他所自造的“细腻”“蔚蓝”等词已成为常用词,“珠袖”等词也为此后诗歌所常见。
在杜甫之后,还有一个“词必己出”、在语言创新方面力度更大的诗人——韩愈。可见,对唐代诗人来说,有足够开阔的语言空间留待开拓,所以他们在语言运用上都十分自信。这种博采众长、创制新词,也是诗歌创作活力的生动证明。
(作者为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清华大学中国古典文献研究中心副主任)
原标题:博采众长 创制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