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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解人: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王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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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唐《明皇杂录》《乐府杂录》等记载,唐玄宗因安史之乱出逃,在“马嵬兵变”中处死杨贵妃,后入蜀,“于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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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多年后,这首哀伤幽怨、凄婉动人的曲子,遇见了当时华语流行乐坛金牌作词人柳永,旋律与歌词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终成千古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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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们无缘听到那雨中山谷的铃音,却可以从柳永的词中,找到“伤离别”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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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何茫茫,生人作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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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与恋人分别,柳永为何选了一首悼亡的曲子来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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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是古代交通、通讯不便,分别后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更重要的是,柳永此时刚刚经历第四次科举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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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试落地后,年少轻狂的他作《鹤冲天》词,抒发怀才不遇的牢骚,其中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因有轻慢朝廷之嫌,惹怒了宋仁宗,叫他“且去填词”,才有了柳永“奉旨填词柳三变”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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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15年,四考四落,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就这样蹉跎而逝,这对于词名满京师、才华人皆知的柳永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于是,他选择离开汴京这个伤心之地,开始了一段漂泊羁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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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前途未卜的柳永来说,这次分别也许就是永诀。因此他选择《雨霖铃》的旋律,因此他填的词中浸透了沉痛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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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怀别时苦,勿作别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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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分别,发生在怎样的情景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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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一个“寒”字,为全词定下了凄凉伤感的调子。生命走向尽头的寒蝉凄凄哀鸣,雨后的傍晚愈加阴冷,长亭外饯别的酒,也带不来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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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正依依不舍,舟人却频频催促。不愿分别,而分别又迫在眉睫,手拉得越紧,心越痛、泪越多,千言万语,凝噎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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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这就是最难过的时刻吗?这只是个开始啊!作者意识到,分别后的思念会更苦:千里烟波暮霭,山长水阔,未有归期;明早能看到的,只有岸边的杨柳、黎明的冷风、天边的残月,而伊人已不在。再以后呢?即便又见良辰好景、千种风情,却已无人分享、无人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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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在“君问归期未有期”之后,尚且有“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憧憬。柳永却不敢对自己有任何期待,对恋人做任何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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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别时的“哽咽难言”,到想象中别后的“无人可说”,当下的苦痛与未来的虚无重叠成了巨大的幻影,将人牢牢地困在这离愁别绪之中。没有呼天抢地、涕泪滂沱,也没有千叮万嘱、宣之于口,淡淡几句叙述,浅浅几笔描绘,尽是离人心上之愁、眼中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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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绪层层渲染,用笔错落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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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用多重时空叠加离别的伤感,作者还将意象与情绪巧妙地编织排布,既错落有致,又前后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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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我们可以试着将语词打乱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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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清秋时节,寒蝉凄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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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门长亭外,多情自古伤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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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恋处,骤雨初歇,兰舟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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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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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去去,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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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去去,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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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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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帐饮无绪,明朝酒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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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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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排,是不是有当代古风流行歌曲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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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这样的词作,柳永成为了北宋“流行乐坛”实力与流量兼备的顶级词人,以至“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首《雨霖铃》也是家喻户晓、红极一时。那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将个人的离愁透投射进人类共通的情感之中,让每一个经历过离别的多情之人感同身受、与之共鸣;那句“杨柳岸,晓风残月”,与苏轼的“大江东去”比肩,分别成为婉约词与豪放词的典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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