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诗继宋、元、明诗以后,有它独具的特色。但人们对清诗的评价,却颇有分歧,一般对它是评价不高的。看法大致可分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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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看法,以为唐以后诗,愈趋愈下,清诗自不在话下。明“七子”承严羽《沧浪诗话》之说大谈诗必盛唐,后人对此虽早有驳斥,而近代学者,又夸大其论,如章炳麟说:“唐以后诗,但以参考史事存之可也,其语则不足诵。”鲁迅说:“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此后倘非能翻出如来佛掌心之齐天大圣,大可不必动手。”王国维则进一步从一代有一代的文学的观点立论,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这里说“唐之诗”,“后世莫能继”,与上引诸家说相同,而从一代有一代的文学立论,却是新的说法(亦略同于清人焦循)。近人所撰各种文学史,基本上沿用王国维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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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种看法,从清诗的成就着眼,也认为无足取。如文廷式说:“国朝诗学凡数变,然发声清越,寄兴深微,且未逮元明,不论唐宋也。固由考据家变秀才为学究,亦由沈归愚以正宗二字行其陋说,袁子才又以性灵二字便其曲谀。风雅道衰,百有余年。其间黄仲则、黎二樵尚近于诗,亦滔滔清浅。下此者乃繁词以贡媚,隶事以逞才,品概既卑,则文章日下。采风者不能不三叹息也。”梁启超也说:“以言夫诗,真可谓衰落已极。吴伟业之靡曼,王士之脆薄,号为开国宗匠。乾隆全盛时,所谓袁(枚)、蒋(士铨)、赵(执信)三大家者,臭腐殆不可向迩。诸经师及诸古文家,集中亦多有诗,则极拙劣之砌韵文耳。嘉道间,龚自珍、王昙、舒位号称新体,则粗犷浅薄。咸同后,竞宗宋诗,只益生硬,更无余味。其稍可观者,反在生长僻壤之黎简、郑珍辈,而中原更无闻焉。直至末叶,始有金和、黄遵宪、康有为,元气淋漓,卓然称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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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的种种说法,是不是一种偏见呢?柳亚子曾说:“宋词元曲称作手,明清何遽非明堂。自珍变体金和继,平心未拟菲黄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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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不失为持平之论。而前面两种看法,虽角度不同,范围有别,其为否定清诗则一。我们不妨探讨一下。关于第一个问题,一代有一代突出的有代表性的新兴文学体式,这当然是事实。但问题应该看全面,新的文学体式登上文学舞台以后,并非原有的文学体式就一定无发展余地,就不能有杰出的作家出现,原有的文学体式就不可能反映时代现实。宋代文学是词的天下,但宋诗仍然足与唐诗分庭抗礼,仍然出现了不少大家名家。那么,在戏曲、小说极盛的清代,诗歌是不是也可以同时取得一定的发展呢?还是已经走到了尽头呢?答案涉及第二个问题。无可置疑,元明两代,诗歌出现了倒退的摹仿逆流。元诗主要摹唐,明人变本加厉,出现了诗必盛唐的“七子”流派,明后期“公安”“竟陵”二派力图挽此狂澜,而其创作却并无此力,较之明“七子”形式虽摹古,而尚有反映现实内容者,转逊一筹。穷则变,变则通,“望今制奇,参古定法”(《文心雕龙·通变》)。清诗正是适应此规律,在总结明代复古逆流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在继承发展前代遗产的实践中,呈现出了超明越元、抗衡唐宋的新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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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诗词名家讲”系列之《明诗三百首》“前言”,该书由叶嘉莹主编、钱仲联等选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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