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传》启示录

沈从文曾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的北漂。

到八十年代,沈从文已经是世界著名作家。北京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凌宇登门采访时,问到他当年如何熬过初来北平的日子,沈先生的回答是:“遇到的好人实在太多。”

沈从文刚到北平,恰好他姐夫也在那儿。听到他为了“寻找理想”的迁徙理由,姐夫田真一提醒说:“既为信仰而来,千万不要把信仰失去。因为除了它,你什么也没有。”

把信仰落实到人生里,沈从文的武器是一支笔。

笔是一种孤军奋战的武器,而沈从文很快就遇到了新文学队伍中的大将——郁达夫。《沈从文传》中描写了郁达夫来到“窄而霉”小屋看望沈从文的情景。郁达夫见到寒气包围中的青年作者,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送给他,请他吃饭,拿出五块钱付账后,还将剩下的三块多钱都给了他。正是在郁达夫的帮助下,沈从文从一个文学青年成长为一个青年作家。十年后,鲁迅在向美国记者斯诺介绍当时的中国文坛时评论说:“自从新文学运动以来,茅盾、丁玲女士、张天翼、郁达夫、沈从文和田军是所出现的最好的作家。”沈从文与郁达夫比翼齐飞了。当然,他永远都会记得自己雏鸟时的哺育者。半个世纪后,郁达夫的侄女郁风去拜访沈从文,七十多岁的沈先生笑着、激动地说起当年郁达夫看望他时的情景。“那时的五块钱啊。”沈先生感慨万千。

徐志摩,这位浪漫诗人与沈从文的友情,更像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徐志摩任《晨报》副刊主编时,在来稿中发现了沈从文的作品《市集》,他自作主张将笔名“休芸芸”改成真名沈从文,并专门附上一段“志摩的欣赏”,作为推文。也是因为徐志摩的推荐,沈从文到中国公学执教,一个小学毕业的学生,当上了大学教书的先生。

因为中国公学,沈从文认识了另外两位他生命中的贵人:妻子张兆和、恩师胡适。《沈从文传》中写道:“胡适正担任上海中国公学校长,由徐志摩介绍,胡适同意聘用沈从文为中国公学讲师,主讲大学一年级现代文学选修课。”当沈从文第一次上课,紧张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说出来的话也没有用完一个课时的时间,胡适替沈从文辩护说:“上课讲不出话来,学生不轰他,这就是成功。”

沈从文与张兆和长途跋涉的恋爱,这里就不多说了。《沈从文传》中也有传神的描写。这里只提一笔:沈从文第一次到张家登门拜访,张兆和的五弟张寰和从自己的零花钱中拿出一份,买了一瓶汽水,打开请沈从文喝,令他大为感动。书中说沈从文:“当面许下诺言‘我写些故事给你读’,后来果然写了以佛经故事为题材的小说《月下小景》。”

在抗战逃难的途中,沈从文也遇上好心的读者,给他提供了特别的关照。《沈从文传》中记载:1937年8月在南京,沈从文一行登船去武汉。同行的林同济拉着他找到船长说:“他就是沈从文,中国最大的作家。没买到船票,请多包涵!”结果呢,船长“让他免票乘船,还在特等舱给他安排了一个铺位”。

逃难来到云南,沈从文任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培养出了汪曾祺这样的优秀作家。这时的沈从文,羽翼丰满,他自己可以做帮助别人的好人了,尤其是帮助青年学生。沈从文帮助年青人的故事,《沈从文传》中记载了他提携志愿军退伍军人王㐨成长为文物考古专家的事迹。

共和国成立之初,沈从文在博物馆工作,他又遇到对他的工作影响很大的另外一位贵人——周恩来。凌宇在《沈从文传》中写道:“在谈到文化建设方面的问题时,周恩来说‘我们出国访问,参观过人家的蜡像馆、服装博物馆。中华民族是一个具有伟大创造力的民族,文化比他们悠久,可是我们却没有自己的服装博物馆,没有相应的《服装史》,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编一部有自己特色的服装史?’”面对周总理的这个提问,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齐燕铭回应说:“沈从文可以做这个事。”就是这件事让沈从文成就了他下半生最重要的一部专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1981年,《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在香港印刷出版。黄裳曾作文评价这部著作说:“现在已露出地表的林立的桩脚都是结实的,多数是经得起考验的,而且也已初步显示宏伟建筑的规模。”胡乔木也写信赞扬本书说:“以一人之力,历时十余载,数易其稿,幸获此鸿篇巨制,实为对我国学术界一重大贡献。”我们看完《沈从文传》,可以看到沈从文一生讲究自立、强调自信、追求自由的好汉背影,但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在他身上,许多好人投下的阳光。也许他的勤奋,正是对于那些数不清的好人、那些看不完的好物的一种报答呢?

原标题:《沈从文传》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