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白诗歌的色彩 看盛唐的审美趣尚

关于李白诗歌中的色彩,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日本学者花房英树早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即编成《李白歌诗索引》,对李白诗中的色彩字作过极其详尽的统计和分析。但是将李白诗歌的色彩与盛唐审美趣尚联系起来,进而考察这一现象背后所蕴含的深层美学意义,却尚未全面深入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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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花房英树统计,李白诗歌中所运用的色彩字约有二十四种,依出现频率的高低可次第排列为:白、金、青、黄、绿、紫、碧、苍、素、丹、红、沧、赤、朱、翠、渌、银、皓、玄、皎、赫、练、铜、淄。笔者将相近的色彩合并计算,则其主要色彩字出现的次数是:白553次;绿406次;青360次;金333次;黄183次;红150次;紫128次。细致分析这些色彩字的运用,可以看出,李白诗歌的色彩形成了下列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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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描绘色彩,基本上按客观存在而再现,色调以事物的固有色为主,体现出诗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追求。比如,《题宛溪馆》:“何谢新安水,千寻见底清。白沙留月色,绿竹助秋声。”《题东溪公幽居》:“宅近青山同谢朓,门垂碧柳似陶潜。”《白田马上闻莺》:“黄鹂啄紫椹,五月鸣桑枝。”而由青黄色生成的绿色,作为大自然的固有色,更为诗人写景时所偏赏。李白诗中绿、青、黄三色出现的高频率,正是这一审美情趣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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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搭配色彩,往往运用色度对比,如碧山青天、青山碧水、绿竹青萝、玉阶白露、秋月白壁、明月镜湖等。极为引人注目的是,他将“青”“苍”“碧”“绿”与“明月”映照,光色谐和,加强了明度和纯度,整体色调明丽素雅,构成清逸的意境美。如“青山映辇道,碧树摇烟空”(《效古》)。“高楼入青天,下有白玉堂。明月看欲堕,当窗悬清光。”(《拟古十二首》其二)“清都绿玉树,灼烁瑶台春。”(《拟古十二首》其四)“芙蓉娇绿波,桃李夸白日。”(《感兴八首其四》)“黄云结暮色,白水扬寒流。”(《江上秋怀》)“何如牵白犊,饮水对清流。”(《田园言怀》)“阴生古苔绿,色染秋烟碧。”(《南轩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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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字的大量运用,展示了李白诗歌激情洋溢的生动境界。而白色、绿色的普遍组合,与诗人心仪明月、崇尚皎洁、热爱自由、理想不灭的人生追求相契合。白色象征着纯洁、朴素、明快、神圣,绿色则是大自然最宁静的色彩,它使人联想起草地、树林,蕴含着生命、自由、和平、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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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是唐代色彩字使用最多的诗人。以他为中心,考察其他盛唐诗人,如杜甫、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王昌龄、储光羲等等,他们诗歌中的色彩均鲜明地反映出与李白色彩运用的一致性,如色彩的组合,多用黄、翠、白、青;青与白的映照多于红黑的对比等。这一点,遑论追求“清淡”的山水田园诗人了。杜甫以“黄鹂”“翠柳”“白鹭”“青天”所描绘的“千秋”“万里”“时空”,令千古之下的读者感同身受,而慷慨悲歌、醉卧沙场的边塞诗人,仍不出此追求。“大笑向文士”的高适,诗中不多写景,不善于用色彩字,但用到的便是“白日”“黄云”;“绿竹”“清川”;“白马”“青草”。“好奇”的岑参,其《南溪别业》是“结宇依青嶂,开轩对翠畴”。朋友的公府是“白鸟下公府,青山当县门”(《题永乐韦少府厅壁》)。他远赴西域,客馆所见,映入眼帘的是“边城细草出,客馆梨花飞”(《河西春暮忆秦中》)。《发临洮将赴北庭留别》,一路遥望:“白草通疏勒,青山过武威。”住轮台,感叹风物:“三月无青草,千家尽白榆。”(《轮台即事》)当他身临“胡天”,惊叹“八月”飞雪时,千里冰封的大漠即幻化为“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春日胜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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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曾经讲过:“色感乃是一般美感的最普遍的形式。”(《政治经济学批判》)盛唐诗歌,声调高朗,气魄宏大,李白更是激情澎湃,气冲霄汉,以此估量,则其诗歌色彩,理当鲜艳夺目,光怪陆离,热闹非凡。但当我们围绕李白考察盛唐诗人诗歌的色彩,再将其与中唐“物象由我裁”“笔补造化天无功”的韩孟诗派加以对比时,我们会看到,明秀清逸、自然和谐的追求,才是盛唐审美趣尚的底蕴所在。盛唐诗人正是在充满自由、宁静、安逸之感的“绿”色天地里,表现着他们对自然、生命的最为充分的向往和体悟。也正是在皎洁、纯净、光明的银色世界中,他们坦荡地抒写自我,以自己“在玉壶”的“一片冰心”,透视人间,感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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