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文体本色

就诗歌文体来说,有广狭二义,广义包括诗歌风格论,狭义则指诗歌体裁论,即诗歌这种体裁有什么特点,有哪些规范等,本书取其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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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文体的讨论,一直是中国诗论的一个重要问题,目前所见最早的论述大概是曹丕《典论·论文》,论述奏议、书论、铭诔、诗赋四类八种文体的不同特征,认为“诗赋欲丽”。这种观点与西汉以来贾谊、扬雄、司马相如的观点颇不相同,贾谊等论者基本以儒家诗论论诗,大多讲求诗歌的社会功能,盖诗赋不徒欲丽。曹丕在魏晋“文学自觉”大风气之下,将文学的艺术性渐渐凸显出来,其以“丽”论诗表现了他得时代风气之先的见识。“麗”:形声,从鹿,丽声。其字本作“丽”,后加“鹿”,成为形声字。鹿形丽声,鹿成对,并驾,“麗”本义就是成群、结伴、成对。“麗”用来形容文辞,则有对偶的意思。《文心雕龙·丽辞》说:“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此中“丽辞”就是对偶辞句。引申开去,文句之对偶,音韵之铿锵都可以称为“丽”,这种美正是文学作品特别是文学语言的美。那么曹丕说“诗赋欲丽”,可以解释为他对诗赋文辞华美方面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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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陆机《文赋》的文体区别意识进一步加强,共论述“诗、赋、碑、诔、铭、箴、颂、论、奏、说”十种文体,并将诗、赋区别论述:“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诗与赋各自描写对象不同,文辞风格也不一样。“诗缘情而绮靡”,“诗缘情”指诗歌因情感激动而作,《文选》李善注:“诗以言志,故曰缘情。”缘情也就是言志表意;绮靡,李善注:“精妙之言。”陈柱《讲陆士衡文赋自记》云:“绮言其文采,靡言其声音。”杨明先生认为“绮靡”是美好之意。“诗缘情而绮靡”是指诗歌因情感而生,美好动人。这种美好不只包括情感,也指它的文辞要美好,诗歌整体上给人美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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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曹丕、陆机对文体的论述还只是点到为止,约略而言,并没有说得很清楚,那么挚虞《文章流别论》考察源流,分析其特征,则更进一步。挚虞论诗,以《诗经》为主,所以他认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情志为本”,这个算不上新见,但是“成声为节”“曲折之体”,说出诗歌声律、音韵上的美感,这是能反映当时的诗歌特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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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刘勰,《文心雕龙》论文体,大致分为有韵之文、无韵之笔两类,也重视声音、节奏对文章的重要影响。刘勰共论二十种文体,《明诗》是论文体中的第一篇。此篇着重叙述诗歌发展流变史,对历代名篇作点评,有很多精彩之言,但是对于诗歌文体特征及其规格要求,刘勰说得非常空泛,而对其他应用文体,则说得很明白。所以杨明先生说:“想来这是由于作诗最需要灵感和天才,需要高度发达的审美能力和表达能力,而这些是难于如论应用文那样概括出要点的。”所以对诗歌文体特征的论述,至此仍然停留在作品分析的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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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嵘《诗品》专论五言诗,他反对声律、反对用典,主张自然之美,这不仅有指陈时弊的作用,也影响了宋诗话,宋诗话中针对当时某些诗派在对偶、格律上的斤斤计较,就常常以钟嵘之言为依据反驳。钟嵘从创作角度谈诗歌,首先论诗歌产生的原因,即“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当然不仅自然影响人之心灵,社会生活也会触动诗情,所谓“佳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不管是自然还是社会生活给人的影响,诗歌因“情”动而发,这是钟嵘论诗的第一个重要观点。其次钟嵘认为五言乃“众作之有滋味者也”,原因在于“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也就是说五言诗能将对象最深微的地方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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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绎《金楼子·立言》下篇从文笔之辨的角度论述“文”“笔”性质上的差异,其论文:“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如果说刘勰从文章形式将文体分为两大类,有韵之文,无韵之笔,那么萧绎则是从文体性质上明确指出“文”要有辞藻华美、音节动听、情灵摇荡的特征。虽不是专论诗歌,但是诗歌乃有韵之文一类,所以萧绎论“文”的特征也适合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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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各家对诗歌文体特征的阐述还是很模糊,但是我们可以约略概括为以下两点:诗歌写“情志”,但是在诗歌发展过程中,越来越偏于“情”的描写,并且要有“滋味”“情灵摇荡”等;诗歌讲格律声韵,具有节奏之美,其语言应该有别样的美感。唐代诗歌理论极少,就是现存的几篇也没有超出这个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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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宋诗话与唐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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