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都城位于洛阳,自隋炀帝立宫阙、通漕渠、开仓城、建里坊、设市场,之后“天下之舟船所集,常万余艘,填满河路,商旅贸易,车马填塞”,帝里繁华,可见一斑。白居易出生在离洛阳不远的新郑,少年时期长期生活在洛阳附近,长庆四年(824)他在洛阳买下宅院。大和三年(829)回洛阳定居,整个晚年时光都在洛阳度过。长期生活在履道坊的白居易,不吝在大量的诗歌中描绘洛阳的里坊风情,让我们透过他笔下里坊间的桥、门、楼、堂,得以明了些许由隋及唐的帝里格局,窥见丝毫中唐时期的家国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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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游“天津桥”赏早春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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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东逾涎水,南跨洛河,面对伊阙,西滨涧河,北依邙山。洛水自东向西,穿市街中央而过,河上有大大小小不同的数座桥梁。架在洛水上最大的桥和宫城的南正门相连,叫“天津桥”。“天津”即天上疆界的港口,桥北与皇城的端门相应,桥南与长达十里的定鼎门大街相连,成为隋朝都城南北往来的通衢。在《早春晚归》一诗里,白居易详实描绘了自己在天色将晚之时骑马路过天津桥、金谷园一带所看到的早春景致:“晚归骑马过天津,沙白桥红返照新。草色连延多隙地,鼓声闲缓少忙人。还如南国饶沟水,不似西京足路尘。金谷风光依旧在,无人管领石家春。”无限春光里,诗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情境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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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另一首《和友人洛中春感》:“莫悲金谷园中月,莫叹天津桥上春。莫学多情寻往事,人间何处不伤神?”晋代文豪石崇洛阳家有金谷园,以富丽著称,后世多以石家园指称富贵人家。“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柳丝袅袅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报道前驱少呼喝,恐惊黄鸟不成啼。”这首《天津桥》里,白居易将水月幻化为美人形象,且与地名恰相契合,让美景与美人融为一体,妙手天成。天津桥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开合桥,“天津晓月”亦是洛阳古八景之一。武则天指控太子李贤谋反,东宫中搜出皂甲,焚于此桥之南;武三思在此桥上贴大字报,致张柬之等人被贬;黄巢兵败后为僧,依张全义于洛阳,曾绘像题诗:“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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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鼎门外午桥的游兴与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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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鼎门取名于“周武王迁九鼎,周公致太平 ”以及“成王定鼎于郏鄏”。史载周武王迁九鼎于洛阳,当时成周洛邑的南门之名即为定鼎门。隋炀帝迁都洛阳,成为第一个通过定鼎门的皇帝。之后,定鼎门相继被唐、后梁、后唐、后周和北宋定为洛阳外郭城正门,直到北宋末年,才逐渐废弃,定鼎门作为郭城南垣正门的时间长达五百多年。定鼎门大街更是当时洛阳最重要的街道,权要和显贵也多聚于此。街宽百余米,长十里,两侧各有四行樱桃、石榴、榆树、柳树、槐柳,临街建筑一律都为重檐格局且饰以丹粉。政治家、文学家裴度与白居易、刘禹锡、李绅等人在《刘二十八自汝赴左冯涂经洛中相见联句》里有“镇嵩知表德,定鼎为铭勋。顾鄙容商洛,徵欢候汝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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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鼎门外有甘泉渠,渠上有午桥。“午桥碧草”则是“洛阳八小景”之一。《穷菡记》有载,裴晋公午桥庄小儿坡,茂草盈里,晋公每牧群羊散放坡上,使雪白的羊群和如茵的青草相映成趣。还说:芳草多情,赖此妆点。“前日魏王潭上宴连夜,今日午桥池头游拂晨。山客砚前吟待月,野人尊前醉送春。不敢与公闲中争第一,亦应占得第二第三人。”午桥,在白居易的《和裴令公一日日一年年杂言见赠》里,是终日宴游与唱和,是退隐者最闲散、最趣味的生活方式。“二年花下为闲伴,一旦尊前弃老夫。西午桥街行怅望,南龙兴寺立踟蹰。洛城久住留情否,省骑重归称意无。出镇归朝但相访,此身应不离东都。”而在他的这一首《送张常侍西归》里,午桥顿成“别桥”,满是离愁与怅惘。后来北宋张齐贤罢相归洛,得午桥庄,有池榭松竹之胜,每日与亲旧觞咏其间,意甚旷适,他写诗道:“午桥今得晋公庐,水竹烟花兴有余。师亮白头心已足,四登两府九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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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桥庄刚刚建好的绿野堂,白居易和刘禹锡皆有贺诗。“绿野堂开占物华,路人指道令公家。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白居易的这首《奉和令公绿野堂种花》,让我见识了他夸人的功夫确实了得。“位极却忘贵,功成欲爱闲。官名司管籥,心术去机关。”而刘禹锡在《奉和裴令公新成绿野堂即书》里对裴度的夸赞,悄无声息间也抒发了自己的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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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堰上新晴日,长夏门前欲暮春。遇酒即沽逢树歇,七年此地作闲人。”白居易的这首《洛阳堰闲行》,在刚刚晴起来的日子里,诗人在洛阳堰上闲游,走到长夏门前,看得一片暮春景象。只要有卖酒的地方就一定要买些来喝,一边喝酒一边在路边的树下歇息。七年时间了,诗人在洛阳都是这么闲散的度过。而闲散的表达中,似乎都透露出自己的不满。只是诗中的长夏门,成了时下洛阳的一个商业楼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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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春门大街与定鼎门大街一样,宽敞而平坦。白居易在《建春门大街与皇甫庶子同游城东》写道:“闲游何必多徒侣,相劝时时举一杯。博望苑中无职役,建春门外足池台。绿油剪叶蒲新长,红蜡黏枝杏欲开。白马朱衣两宫相,可怜天气出城来。”诗中博望苑,为汉代宫苑,故址位于西安,汉武帝为戾太子建,以供其交接宾客,后亦泛指太子之宫。洛南东城墙一线,从北到南依次有延庆里、静仁里、仁风里、怀仁里、归仁里、利仁里、永通里、里仁里,建春门便位于怀仁里与归仁里之间。建春门北侧仁风里还住过一位大诗人——杜甫,不过那时他还不会写诗。杜甫出生在巩县南瑶湾村,其母早丧,他六岁前被寄养在东都建春门内仁风里,这里是他的二姑家。二姑待他很好,把他当亲生儿子一般,他在这里度过了愉快的幼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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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道坊是他陶冶诗文的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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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贤坊是裴度常住的豪宅,白居易诗中集贤坊的出现,多与他和裴度的交往有关。如这首《过裴令公宅二绝句其一》:“风吹杨柳出墙枝,忆得同欢共醉时。每到集贤坊地过,不曾一度不低眉。”仍有题注:“裴令公在日,常同听杨柳枝歌,每遇雪天,无非招宴,二物如故,因成感情。”另一首《和刘汝州酬侍中见寄长句因书集贤坊胜事戏而问之》:“洛川汝海封畿接,履道集贤来往频。一复时程虽不远,百余步地更相亲。朱门陪宴多投辖,青眼留欢任吐茵。闻道郡斋还有酒,花前月下对何人。”还真有有心人告诉我们,履道、集贤两宅,相去一百三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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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道集贤来往频”,说集贤坊,就不能不说到白居易家宅所在地、与集贤坊一街之隔的履道坊。履道坊位于洛阳城外郭城的东南隅,占地十七亩。引伊水自南入城的河渠,流经坊西、坊北,又向东流入伊水。坊间遍布水塘、竹林、杨柳、果园,风光秀丽,引人入胜。隋唐时期的皇亲国戚、达官贵族,有不少在此造府建园。隋文帝的长女乐平长公主和隋东都洛阳城的设计及督建者宇文恺都在履道里建有宅园。白居易晚年家居洛阳二十三年,加上二十七至三十三岁家居洛阳的七年时间,总计三十年。对白居易来说,履道坊不仅是他与家人、友人同乐的家园,更是他陶冶诗文的熔炉与寄养精神的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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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武宗会昌五年(845年)春,白居易宴请胡杲、吉玫、郑据、刘贞、卢贞、张浑六位老友聚会履道坊自己家中,并赋《七老会诗》一首,记述此事:“胡、吉、郑、刘、卢、张等六贤,皆多年寿,予亦次焉。偶于敝舍合成尚齿之会,七老相顾,既醉且欢。”同年夏,白居易又与八位老人举行了一次“尚齿会”。此次聚会又增加了李元爽、禅僧如满两位老人。诗人在《九老图诗》中记曰:“其年夏,又有二老,年貌绝伦,同归故乡,亦来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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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仁坊是“牛李党争”牛党党魁牛增孺任东都留守时的宅第。他与白居易对各自府邸都进行了精心的修造打理,关于里坊园林之事多有唱和,因“小滩”寄答,成一时佳话。白居易巧妙利用水流之势,在墙下放置巨石,并使伊水嵩石相激而成潺潺之声。“石浅沙平流水寒,水边斜插一渔竿。江南客见生乡思,道似严陵七里滩。”诗人把这首《新小滩》也寄给了朋友牛增孺,诗中表达了自己刻意求工于履道坊隐逸氛围的营造,而不苛求于传统隐者对深谷林泉的真实感受。牛增孺很快回复《答乐天见寄履道新小滩诗》:“请向归仁砌下看。”全诗虽只有一句七字,却看得出牛增孺的直率与豁达里,还有盎然的风趣。白居易也不含糊,一首《赠思黯》:“为怜清浅爱潺湲,一日三回到水边。若道归仁滩更好,主人何故别三年。”后来仍觉得不过瘾,再就归仁坊小滩写了一首长诗《题牛相公归仁里宅新成小滩》,“曾作天南客,漂流六七年。何山不倚杖,何水不停船。巴峡声心里,松江色眼前。今朝小滩上,能不思悠然。”诗的末尾这几句,让我们看到了历经宦海浮沉后的白、牛二人,对坐卧遂性、身心自在的“吏隐”状态感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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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宗会昌六年(846)初秋,白居易逝世于洛阳履道坊。唐宣宗李忱写诗悼念:“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这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字里行间留下了太多关于唐代洛阳里坊的记忆。今天的我们,或可从白诗的里坊间,感受到千百年前他们对自然、格局、规制的认知与情感,打量千百年后我们对城市、道路、居所的传承与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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