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策·南辕北辙

魏王[1]欲攻邯郸[2],季梁闻之,中道而反,衣焦不申,头尘不去,往见王曰:“今者臣来,见人于大行[3],方北面而持其驾,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君之楚,将奚为北面?’曰:‘吾马良。’臣曰:‘马虽良,此非楚之路也。’曰:‘吾用[4]多。’臣曰:‘用虽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数者愈善,而离楚愈远耳。今王动欲成霸王,举欲信于天下[5]。恃王国之大,兵之精锐,而攻邯郸,以广地尊名[6],王之动愈数[7],而离王愈远耳。犹至楚而北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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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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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魏王:指安釐王圉。 [2] 邯郸:赵国都城。故址在今河北省邯郸西南。 [3] 大行:大路。 [4] 用:资费,路费。 [5] 举欲信于天下:要一举取信于天下。 [6] 广地尊名:扩充领土,抬高声誉。 [7] 数(shuò):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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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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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选自《战国策·魏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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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言纯属虚构。故事中的赶车人蠢得可以,愚得可笑。楚国本在南方,他却驾车在大道上向北疾驶,车轮的痕迹深深印在了北国的路上。他背道而驰,在古代那样原始的条件下,他能如愿到达目的地楚国吗?他岂不在自我作梗、自讨没趣、自寻麻烦吗?南辕北辙,这是他的可笑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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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无意识或不自觉的南辕北辙,那也情有可原。毕竟谁也免不了有时会迷途,会错失方向,会走冤枉路,但只要经人指点迷津,迷途知返,还是能够预期抵达彼岸的。可那位赶车人呢?当季梁再三告诫他“此非楚之路也”的错误后,他的思路却没有丝毫转弯,他的回答简短有力,充满自信,一连串地强调自己的优势:“吾马良”“吾用多”“吾御者善”。这种愚昧盲目的自信,拒绝旁人忠告的固执,明知方向不对而仍要一味蛮干的犟劲,恰恰暴露了他的顽固与执拗。有意的南辕北辙,这是他的可笑点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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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人是愚蠢可笑的,因为他的马跑得越快,旅费越多,车夫驾车本领越大,他就“离楚愈远”。寓言只是通过三言两语的对话,就活脱画出了他的可笑嘴脸,讽刺得相当辛辣。当然,现实中这样“吃饱了撑着”的糊涂蛋,正常情况下可能不会有。赶车人的可笑点显然被作者渲染夸大了,被漫画化了,因而才格外引人注目。凡事经过放大镜的观照透视,往往更能显山露水,让人看得真切清楚。这也是文学创作中一种常用的艺术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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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魏臣季梁即兴编造这一则寓言故事的真正意图在于讽刺魏王的可笑。魏安釐王圉是否真的出兵攻打赵国都城邯郸,史书上似无明确记载。但出于掠地兼并和称王称霸的目的,魏王这种自恃“王国之大,兵之精锐”而欲攻占邯郸的意图肯定不会是虚构。南辕北辙的赶车人,也无疑是“动愈数,而离王愈远”的魏王形象的真实写照。外交策略、战争形势,是很复杂微妙而难以一下子透彻讲说清楚的,季梁通过一则寓言,深入浅出地剖析了魏王意图的利害得失、是非智愚,既让人醒悟,也让人充分领略到了战国策士的论辩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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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同赶车人一样是可笑的,后世无数南辕北辙的思想、言行也是可笑的。做任何一件事,小到个人的各种人生安排举措,大到统治驾驭整个国家的方针策略,如果浑浑噩噩,没有把握明确的方向,甚至拒谏饰非,任性蛮干,那么都可能南辕北辙,事与愿违,使个人或国家命运失控,酿成种种悲剧。故事教育人们,应当避免重蹈南辕北辙者的覆辙。由此可见,这则警世意味深长的寓言,在艺术生命上是亘古常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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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光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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