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石君传

万石君名奋,其父赵[1]人也,姓石氏。赵亡,徙居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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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3],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高祖与语,爱其恭敬,问曰:“若何有[4]?”对曰:“奋独有母,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琴。”高祖曰:“若能从我乎?”曰:“愿尽力。”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5];以奋为中涓[6],受书谒[7];徙其家长安中戚里[8]。——以姊为美人故也。其官至孝文时,积功劳至太中大夫。无文学[9],恭谨无与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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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时,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奋为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为九卿;迫近,惮之[10],徙奋为诸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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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庆:皆以驯行孝谨,官皆至二千石。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孝景帝季年[11],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为朝臣[12]。过宫门阙,万石君必下车趋;见路马,必式焉[13]。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14]。子孙有过失,不谯让[15],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16]固谢罪;改之,乃许。子孙胜冠者[17]在侧,虽燕居必冠[18],申申[19]如也。童仆[20]如也,唯谨。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亦如之。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21],皆自以为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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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二年[22],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23]。皇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24],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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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建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归谒亲。入子舍,窃问侍者,取亲中裙厕牏,身自浣涤[25],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以为常。建为郎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是以上乃亲尊礼之[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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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石君徙居陵里[27]。内史庆醉归,入外门[28]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肉袒请罪;不许。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29]!”乃谢罢庆[30]。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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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石君以元朔五年[31]中卒。长子郎中令建哭泣哀思,扶杖乃能行。岁馀,建亦死。诸子孙咸孝,然建最甚,甚于万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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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为郎中令,书奏事,事下[32],建读之,曰:“误书!‘马’者与尾当五,今乃四,不足一[33]。上谴死矣!”甚惶恐。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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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石君少子庆为太仆。御出[34],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35]矣,然犹如此。为齐相,举齐国皆慕其家行,不言而齐国大治。为立石相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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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元年[36],上立太子,选群臣可为傅者,庆自沛守为太子太傅。七岁,迁为御史大夫。元鼎五年[37]秋,丞相有罪,罢。制诏御史:“万石君先帝尊之,子孙孝;其以御史大夫庆为丞相,封为牧丘侯。”是时汉方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国多事。天子巡狩海内,修上古神祠,封禅,兴礼乐。公家用少[38],桑弘羊[39]等致利,王温舒[40]之属峻法;兒宽[41]等推文学致九卿,更进用事[42]。事不关决于丞相[43],丞相醇谨而已。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宣罪,不能服,反受其过,赎罪。元封四年[44]中,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45]四十万。公卿议:欲请徙流民于边以適[46]之。上以为丞相老谨,不能与其议[47],乃赐丞相告归;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议为请者[48]。丞相惭不任职,乃上书曰:“庆幸得待罪丞相,罢驽无以辅治,城郭仓库空虚,民多流亡,罪当伏斧质。上不忍致法。愿归丞相侯印,乞骸骨归,避贤者路。”天子曰:“仓廪既空,民贫流亡,而君欲请徙之;摇荡不安,动危之,而辞位;君欲安归难乎?”以书让庆,庆甚惭,遂复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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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文深审谨,然无他大略为百姓言[49]。后三岁馀,太初二年[50]中,丞相庆卒,谥为恬侯。庆中子德,庆爱用之,上以德为嗣,代侯。后为太常,坐法当死,赎免为庶人。庆方为丞相,诸子孙为吏更至二千石者十三人。及庆死,后稍以罪去[51],孝谨益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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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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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赵:古国名,战国七雄之一。疆域有今山西中部、陕西东北角、河北西南部。 [2]温:古国名,原名苏,建都于温,亦称温,故城在今河南温县西南。 [3]河内:楚汉时郡名,辖境当今河南黄河以北,京汉铁路(包括汲县)以西地区。 [4]若何有:你家有些什么人。 [5]美人:嫔妃的称号。《汉书·外戚传序》:“美人视二千石,比少上造。” [6]中涓:官名,在内宫管理清洁之事,皇帝亲近之臣。 [7]受书谒:负责宫中文书往来及谒见之事。 [8]戚里:帝王外戚聚居之地。 [9]无文学:“文学”指儒术。此言石奋不懂儒术。 [10]“及孝景”三句:景帝为太子时,石奋为太子太傅,深为石奋所拘苦,不得自肆。现在即帝位,石奋位居九卿,近在上前,景帝怕石奋又来限制他的行动。 [11]季年:末年。 [12]以岁时为朝臣:言石奋已告老退休,只在岁时节日参加朝贺。 [13]“见路马”二句:言石奋见到皇帝乘用过的大车、御马,必定要伏于车前横木上致敬。路,通“辂”,大车。式,通“轼”,车前横木。 [14]不名:不呼其名。 [15]谯让:责问。 [16]肉袒:赤膊。 [17]胜冠者:有资格戴冠的人。指二十岁以上的人。 [18]虽燕居必冠:即使是闲居,石奋也要把帽子戴上,以示严肃。 [19]申申:整饬貌。 [20](yín银):谨敬貌。 [21]质行:行为踏实质朴。 [22]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建元为汉武帝刘彻年号。 [23]以文学获罪:郎中令王臧等行儒术,上书请武帝立明堂以朝诸侯。窦太后治黄老,不爱儒术,暗查得他们的过失,以此责备汉武帝,武帝要处分王臧等,王臧等自杀。 [24]文多质少:文,讲排场,尚浮夸。质,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做事。 [25]子舍:别于正房的旁室。“取亲”二句:取父亲(指石奋)的内衣裤隐身于侧近暗处亲自浣洗。 [26]亲尊礼之:亲自向石奋表示敬意。 [27]陵里:长安城内一街道名。 [28]外门:指里巷口上的大门。 [29]固当:理所应当。这是故意说反话,讽刺石庆。 [30]乃谢罢庆:意谓喝令石庆走开。 [31]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 [32]事下:奏章经皇帝批阅后发还。 [33]“马者”三句:“马(馬)”的曲笔为马尾,四点为四足,共五笔;现在少写一笔。 [34]御出:给皇帝驾车出行。 [35]简易:单纯。 [36]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 [37]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 [38]公家用少:国家缺乏财物。 [39]桑弘羊(前152—前80):出身商人家庭,武帝时任治粟都尉,领大司农。 [40]王温舒(?—前104):武帝时任河内太守,入为中尉。曾镇压豪强。 [41]兒宽(?—前103):治《尚书》,为孔安国的弟子,武帝时官至御史大夫。兒,古“倪”字。 [42]更进用事:一个跟着一个掌握大权。 [43]“事不”句:大事不通过丞相。 [44]元封四年:公元前107年。 [45]无名数者:没有户籍的“流民”。 [46]適:通“谪”,惩罚之意。 [47]不能与其议:不可能参与议论其事。 [48]“而案”句:案,查处。这句说,查处御史大夫以下提议移民以作为惩罚手段的人。 [49]无他大略:没有别的重大建议。 [50]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 [51]后稍以罪去:稍,逐渐。此言后来逐渐因犯罪被撤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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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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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阳货篇》说:“乡愿,德之贼也。”什么人可称之为“乡愿”?为什么孔子说“乡愿”是“德之贼”?《孟子》在《尽心篇下》中对此作了解说。“乡愿”是一种看似忠诚老实,其实虚伪透顶的好好先生,是无所作为的庸才,欺世盗名的伪君子。所谓“德之贼”,就是外窃有德之名,内伤德义之实,因此孔子深责之。《万石君传》记述的石奋父子,正是这样的“乡愿”,这样的庸才、奴才、伪君子。司马迁看不起这种人,更不满当时统治者倚重庸才的用人之道,因此写了《万石张叔列传》以讥之。这里的《万石君传》便是从《万石张叔列传》中节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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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奋原来不过是汉高祖刘邦的一个“小吏”。靠为人“恭敬”,仗着他姐姐是刘邦的小妾(美人)这种裙带关系,官至太中大夫,食禄二千石。司马迁对他的总体评价是“无文学,恭谨无与比”八个字,即不学无术,唯知恭谨而已,是一个典型的奴才。司马迁集中笔墨刻画他“归老于家”的言行,取材便具深心。因为,石奋居家,志趣都在于培养其子孙成为与自己一样恭顺孝谨的奴才。由于他身体力行的培育,才出了石建、石庆那样一批“二千石”,使之成为一种家风,形成了一种“矫俗干名”的社会风气。石奋每逢年关节日上朝,经过宫门,一定要下车步行;见了皇帝乘坐过的车马,要恭恭敬敬行礼;有时皇帝颁赐食物给他,他在家里也要叩头拜谢,匍匐在地下吃:对皇上,真可谓毕恭毕敬。对待家里人,则装模作样,不近人情。子孙看望他,他要穿上朝服接见;不呼子孙之名而称其官衔,行官场中上下级相见之礼,这已经显得滑稽。更可笑的是,子孙办错了事,他从不正面教育,故意不坐正位,对案不食,俨然如丧考妣。一定要弄得几个儿子责难办错了事的人,还得请亲长出面求情,直至犯错误的儿孙肉袒请罪,才肯罢休。为了一点点小事,不惜闹得一家人惶惶不可终日,连仆役也惴惴不安。他自己成天戴着大官帽,正襟危坐,巍巍然像庙里木雕泥塑的神像一般。为什么处分家里的儿孙,一定要惊动亲邻长老,这样小题大作呢?无非故意扩大事态,作自我宣传。不如此,他的“恭谨”之名怎能传闻乡里郡国,一直传到皇上耳中?他这种奴化教育,果然非常有效,于是出现了“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亦如之”的滑稽剧。老头子伤心落泪,儿孙不敢不遵命伤心落泪,尽管他们对死者不一定有什么感情。司马迁对此作了穷形尽相的刻画后,又补了一笔:“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质行”是质朴、踏实之意。正因为齐鲁之儒崇尚质朴,不善于虚伪矫饰,因此才自叹不如,这话的讽刺意味不是十分深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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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奋靠伪装恭谨起家,在他的教育下,两个儿子石建、石庆,也凭“不言而躬行”的“孝谨”,猎取了高官厚禄。从此,这两人便继承父业,着实在“孝谨”上下功夫。石建官居“郎中令”,是朝廷亲贵,休假回家居然偷偷地给老父亲浣洗内衣内裤。而且,洗之前取出,洗好后送还,特意经内侍之手,这不是存心假内侍之口,延誉乡曲么?文中写得最形象生动的是误书马字一节。石建呈给皇上的书奏中,马字少写了一笔,他大呼“误书!马字与尾当五,今乃四,不足一,上谴死矣!”几句话,声口毕具,读之如面对其人。为了一处笔误,竟然如此惶恐,已经不近人情。司马迁又写道:“事下,建读之。”原来石建这场惊慌,是奏章批阅发还之后重读旧文时的事。本已事过境迁,皇帝并未发现缺笔,却装得如此紧张,这不是矫揉造作以博恭谨之名吗?石奋的幼子石庆,更深得乃父衣钵。他身为太仆,位列九卿,陪侍武帝乘车外出,武帝在车中问他用几匹马驾车,他明明一望便知是六匹马,却故意“以策(马鞭)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寥寥十字,活活画出一个故作周至以博忠诚孝谨之名的奴才。司马迁的笔,不止尽相,而且诛心。他接着写一句:“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石庆是石奋四个儿子中心地最单纯的一个,尚且如此装模作样,其他几个就不言可喻了。冷冷一言,笔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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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建官居显要,石庆后来做了丞相,要把这两个人物写深刻,不能只记其生活琐屑,还必须写他们如何处理国家大政。石建为官的秘诀是:他向皇帝议论朝政时,“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背着人恣意放言,在廷议时却只字不说,这就刻画出他两面派的嘴脸、阴暗圆滑的深心。石庆比其兄更胜一筹。他身为宰相,把朝政一概诿之于桑弘羊、王温舒诸人,自己只是唯唯诺诺,不置可否,所谓“醇谨而已”,“无能有所匡言”,“然无他大略为百姓言”——作了九年丞相,时当多事之秋,上不能向皇帝进匡济之言,下不曾为百姓辛苦说一句话,乍看也许以为他是个十足的无所作为的庸才。其实,司马迁告诉我们,石庆为人“文深审谨”。意思是,城府极深,精细谨慎,并非全无才具。他那种“庸”,是伪装出来的自保之术,他是个十足的“乡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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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结尾,司马迁意味深长地写道:“庆方为丞相,诸子孙为吏更至二千石者十三人。及庆死,后稍以罪去,孝谨益衰矣。”可见,“孝谨”原不过他们求显达、保名禄的手段;一旦丢了官,名禄不保,“孝谨”也就不要了。一语破的,把石奋家族的伪装彻底撕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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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万石君传》最能体现王世贞《艺苑卮言》评《史记》那句话:“婉而多讽。”司马迁写石奋父子,极像是给“不言而躬行”的贤者立传,“驯行孝谨”“不言而齐国大治”之类的话,看上去都像是赞美这些忠诚老实的人,因此曾骗过不少读者。明代人吴国伦就曾指出石氏父子的行为“近于亵”“近于矫”“近于谀”,而深叹《史记》颂扬石氏父子不当,“悲世人不察”。可见他也以为司马迁是颂扬他们,并没有领会他“婉而多讽”的艺术匠心。司马迁写石氏父子,于“刻露尽相”之外,往往在不要紧处轻轻挑一笔,便取得正言反出、点睛飞动的艺术效果。像上文分析过的“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亦如之”;“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及庆死,后稍以罪去,孝谨益衰矣”:这些话,都是婉而多讽之言,画龙点睛之笔。他这种讽刺艺术,妙在不动声色。对人物的“外美”,似尽力张扬;对其内在本质的丑恶,却只挑起轻纱帷幕的一角,让读者一瞥之余,发出会心的微笑,文字马上又回到正面,出以庄语。粗读之不免扑朔迷离,细味之涵蕴不尽。刘熙载《艺概·文概》说:“一语为千万语所托命,是为笔头上担得千钧。然此一语正不在大声以色,盖往往有以轻运重者。”“一语千钧”“以轻运重”,正是本文讽刺艺术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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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称太史公善传奇人。这石奋一家,当然算不上“奇人”。要说奇,只是平庸得出奇,虚伪得出奇。历仕汉高祖、文、景、武帝,其中不乏英主。以英主而重此平庸,倒说得上是奇中之奇。看来,石奋一家之所以享禄至万石,历四君而荣宠不衰,是因为统治者既得天下后,须要树立这种恭顺的奴才以为天下仕宦者的极则。奴才总比隽才好驾驭,更能令主子放心。才智之士多数奇不遇,奴才却高居要津,这正是千古才士的悲慨,司马迁“愤懑”之所集。司马迁的笔锋,透过奴才,微讽主子,便是他“舒愤懑”的一端。因此说,这篇文字,立意构思,都在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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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石君传》写的是貌似恭谨、内怀机巧的大人物,司马迁以冠冕堂皇的形象写活了一群小丑。《史记》另一篇《滑稽列传》,则是写貌似小丑、内怀忠义的小人物,司马迁以谑浪笑傲的形象写活了一群智辩之士。他写的优孟之类的小丑,读之反令人肃然起敬;他写的石奋之类的大人物,读之只令人恶心。这种诙诡捭阖的文风,变化莫测的艺术手段,正好表现了那个薰莸不分、人妖颠倒的社会现实。清人刘大櫆《读万石君传》说:“迁之报任安者曰:‘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而全躯保妻子之臣媒孽其短,诚私心痛之。’彼石奋者,特全躯保妻子之臣而已。……后之为人臣者……则或以万石君自况,是自处于阉媚之小人也。”他的话说出了司马迁的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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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汉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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