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总字彦先,南齐太祖[1]族兄瓌之子。总少为太祖以文学见重。时太祖已为宋丞相,谓总曰:“汝聪明智敏,为官不必资,待我功成,必荐汝为太子詹事。”又曰:“我以嫌疑之故,未即遂心。”总曰:“若谶[2]言之,何啻此官。”太祖曰:“此言狂悖,慎钤其口。吾专疚于心,未忘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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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率性本异,不与下于己者交[3]。自建业归江陵。宋后废帝元徽[4]后,四方多乱。因游明月峡,爱其风景,遂盘桓累岁,常于峡下枕石漱流。时春向晚,忽闻林下有人呼“萧卿”者数声。惊顾,去坐石四十余步,有一女,把花招总。总悤异之,又常知此有神女,从之。视其容貌,当可笄年[5],所衣之服,非世所有,所佩之香,非世所闻。谓总曰:“萧郎遇此,未曾见邀,今幸良晨,有同宿契[6]。”总恍然行十余里,乃见溪上有宫阙台殿甚严。宫门左右,有侍女二十人,皆十四五,并神仙之质。其寝卧服玩之物,俱非世有。心亦喜幸。一夕绸缪,以至天晓,忽闻山鸟晨叫,岩泉韵清。出户临轩,将窥旧路,见烟云正重,残月在西。神女执总手谓曰:“人间之人,神中之女,此夕欢会,万年一时也。”总曰:“神中之女,岂人间常所望也。”女曰:“妾实此山之神,上帝三百年一易,不似人间之官。来岁方终,一易之后,遂生他处。今与郎契合,亦有因由,不可陈也。”言讫乃别。神女手执一玉指环,谓曰:“此妾常服玩,未曾离手,今永别,宁不相遗!愿郎穿指,慎勿忘心。”总曰:“幸见顾录,感恨徒深。执此怀中,终身是宝。”天渐明,总乃拜辞,掩涕而别,携手出户,已见路分明。总下山数步,回顾宿处,宛是巫山神女之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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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持玉环至建邺,因话于张景山。景山惊曰:“吾常游巫峡,见神女指上有此玉环。世人相传云,是晋简文奇李后曾梦游巫峡,见神女,神女乞后玉环,觉后乃告帝,帝遣使赐神女,吾亲见在神女指上。今卿得之,是与世人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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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齐太祖建元末,方征召。未行,帝崩。世祖即位,累为中书舍人。初总为治书御史,江陵舟中遇,而忽思神女事,悄然不乐。乃赋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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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岩下客,宛似成今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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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思明月人,愿湿巫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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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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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齐太祖:指萧道成。 [2]谶:能应验的预言、预兆。 [3]不与下于己者交:不和能力不如自己的人交游。 [4]元徽:刘宋年号。 [5]笄(jī)年:笄是古代盘头发的簪子,女子可以插笄的年龄,指成年。 [6]宿契:宿指早先。契,投合。宿契,即早先就彼此投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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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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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选自《穷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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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神女,相传是炎帝之女瑶姬,未嫁而卒,葬于巫山之阳,为巫山之神。楚怀王游高唐,昼寝,梦与神女相遇,神女自称“巫山之女”。见宋玉《高唐赋》:“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山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之立庙,号曰朝云。”高唐云雨的佳话即本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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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故事的主人公虽非帝王,却也是贵族出身,因而,与巫山神女的身份也颇相契合。与《高唐赋》相比,本篇的情节更为具体,也格外优美。描写萧总与神女之相遇、相知、相别,低回要眇,感人至深。特别是临别之际神女以玉指环相赠的情节,一方面与高唐神女的神话传说有了区别,使得这篇故事更具有真实感和现实感;另一方面又为下文作了铺垫,因为据张景山说,神女指上的这只玉环,是晋简文帝李后梦游巫峡时的遗物,这就将历史的传说与当前的历史紧密地联系起来。当萧总后来重过巫山时,想到这些往事,“悄然不乐”,乃赋诗一首,诗与文,情与景,有如水乳交融,浑然一体,较之一般的志怪小说,更具有优美的抒情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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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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