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岳寺后,有周武帝[1]冠,其上缀冠珠,大如瑞梅,历代不以为宝。天后时,有士人过寺,见珠,戏而取之。天大热,至寺门易衣,以底[2]裹珠放金刚脚下,因忘收之。翼日,便往扬州收债。途次陈留,宿于旅邸,夜闻胡[3]斗宝,摄衣从而视之。因说冠上缀珠,诸胡大骇曰:“久知中国[4]有此宝,方欲往求之。”士人言已遗之。胡等叹恨,告云:“若能至此,当有金帛相答。今往扬州,所债几何?”士人云:“五百千。”诸胡乃率五百千与之,令还取珠。士人至金刚脚下,珠犹尚存,持还见胡。胡等喜抃[5],饮乐十余日,方始求市。因问士人,所求几何。士人极口求一千缗。胡大笑云:“何辱此珠?”与众定其价,作五万缗。群胡合钱市之,及邀士人同往海上观珠之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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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人与之偕行东海上。大胡以银铛煎醍醐[6],又以金瓶盛珠于醍醐中重煎。甫七日,有二老人及徒党数百人,赍持宝物,来至胡所求赎。故执不与。后数日,复持诸宝山积,云欲购珠,胡又不与。至三十余日,诸人散去,有二龙女,洁白端丽,投入珠瓶中,珠女合成膏。士人问:“所赎悉何人也?”胡云:“此珠是大宝,合有二龙女卫护,群龙惜女,故以诸宝来赎。我欲求度世,宁顾世间之富耶?”因以膏涂足,步行水上,舍舟而去。诸胡各言:“共买此珠,何为独专其利?卿既往矣,我将安归?”胡令以所煎醍醐涂船,当得便风还家。皆如其言,大胡竟不知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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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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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武帝:北周武帝。公元560年—578年在位。鲜卑族。 [2]底:似应为“衣”字。 [3]胡:中国古代对西方和北方各族的泛称。 [4]中国:上古时,我国华夏族在黄河流域一带建国,以为地处天下之中,故称“中国”。后泛指中原地区。 [5]喜抃:高兴鼓掌,表示欢欣。 [6]醍醐:酥酪上凝聚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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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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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采自《广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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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胡人买宝珠的故事。所谓“宝”,是人对大自然中价值最高之物的称谓。某物究竟是不是宝,是从人的需要的角度来判定的,而且宝又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它要么埋藏很深,有待于人的发掘,要么外表粗陋平凡,有待于人的识别。因此,人类有很多英雄寻宝的故事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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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中所写识宝之人乃为胡人。周武帝冠珠本为华夏族所造,但“历代不以为宝”,倒是胡人久知中原地区有此宝物,多方寻求。当知士人取得、又漫不经心地遗落在金刚脚下时,便与钱五百千,令还取之。取归,胡人欢欣,饮乐十余日,方始求市,足见胡人对宝物的器重之情。当胡人问士所求几何时,士人“极口求一千缗”,以为是一个极大的数目,不料胡人大笑云:“何辱此珠?”与众定价,一直加价到五万缗,群胡方合钱市之。这里,作者写胡人的慷慨豪爽,是为了反衬宝的价值,从行文需要看,是为了制造悬念。小说最后才揭示出此珠之价值:大胡以醍醐煎宝珠,先有“二老人及徒党数百人,赍持宝物,来至胡所求赎。故执不与”。次乃“复持诸宝山积,云欲购珠,胡又不与”,再至“三十余日,诸人散去,有二龙女,洁白端丽,投入珠瓶中,珠女合成膏”。原来此珠是大宝,合有二龙女卫护,群龙惜女,故以诸宝来赎。耐人寻味的是,当胡人邀士人同往海上观珠之价后云:“我欲度世,宁顾世间之富耶?”因以膏涂足,步行水上,竟不知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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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出,作品虽然上承六朝志怪的记闻之法,突出表现宝珠之奇异与宝珠之价值,然而叙述又重乎情致,发挥藻思,在写宝珠的同时,还通过闻珠大骇、见珠喜抃、笑人辱珠、合钱市珠及海上煮珠、赎珠不与、舍珠而去等一系列描写,表现了识宝之人慷慨、豪爽、重宝爱宝又不为宝累的超然性格,是一篇以传奇效法志怪的文学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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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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