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序》:登楼亦为诗

很多年前,我面对一群年少的学生,讲授了语文课本里的《滕王阁序》,和他们分享了几个课文背后的故事。

王勃写《滕王阁序》时,年龄不超过27岁。而从序的内容来看,当时都督阎公大会江南名士,滕王阁上胜友如云,高朋满座。我曾想象一幅画面,面对高耸在江边的滕王阁,王勃缓步拾级而上。那是一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概,是饱满的才情,是过人的胆识,是初唐诗坛端翔刚健的气象在一个人身上的集中体现。现在的滕王阁,入门有块浮雕,刻的正是“马当神风送滕王阁”。画中江水滔滔,江岸芦苇萧萧,远处秋雁横空。王勃独立船头,衣袂在风中翻卷。《滕王阁序》千百年来脍炙人口,不仅仅是因为它浓墨重彩描绘了一座楼阁。一个年轻人,哪怕“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却依然能够从苍茫的宇宙感受天地的阔远,从遥远的古人思想中不断汲取养分,葆有蓬勃的生命力,从而“不坠青云之志”。这或许才是一代代人为《滕王阁序》倾心并传诵不息的原因之一。

《滕王阁序》名句众多,“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自不必说,“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都是佳句。这些句子或写景,或抒情,写景声色动静皆备,抒情深沉激昂兼有。但我却对“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印象深刻。文言轶事小说《唐摭言》说,都督阎公听闻王勃写下开篇两句“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说不过老生常谈;但接着就听到“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公沉吟不语。但为何沉吟不语,《唐摭言》没说明白。而这两句,其实将滕王阁放置于浩大恢宏的空间里。仰视星空,滕王阁是南方七宿中翼轸二宿分野的地标,往南北方向看,滕王阁则是连接北边庐山和南方衡山的枢纽。滕王阁兴建于唐高祖时期,距离王勃登楼之时,不过100余年,与左近始建于三国时期的岳阳楼和黄鹤楼相比,显得太年轻。年轻的滕王阁,历史的厚度当然不如前二者,不能崇古的前提下,天界星宿和地表名山的比附,会不会让置身滕王阁的人忽然获得恢宏苍茫的空间感?当然说到底,写作的胸襟与气度,决定了诗文的品相。

古人因何喜欢登楼或登高?东汉末年王粲登荆州城楼,写下《登楼赋》,抒发去国怀乡的忧愁。之后有崔颢登黄鹤楼、王之涣登鹳雀楼、杜甫登岳阳楼、辛弃疾登郁孤台等,不胜枚举。楼台高耸,来自生活之外,是超出庸常经验的存在,于是登高者登上楼台之时,借它的高度离开脚下的土地,换个角度饱览风景,审视自己坎坷或平庸的一生。登高者往往暂时忘记一些东西,激发出更感性、更突出的别样情感。如此,登楼本身就是一首诗,具备超越的品格。古人登上高台,凭栏远眺,顿感天地悠悠,壮观天地尽收眼底,一杯酒喝下之后,挥毫落笔如云烟。而我们借助诗人的眼睛,得以看见个体有限生命之外的镜像,可能因此感慨变得深沉,生命增添厚重。

很多年过去了,我不再有机会和学生共赏《滕王阁序》,也不知道欣赏过《滕王阁序》的他们如今散落哪里。有一天我重登滕王阁,俯瞰奔流的赣江,想起“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两句,便想到了我的学生们。

原标题:《滕王阁序》:登楼亦为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