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生命里最后的9年是在上海度过的。1927年10月3日,鲁迅携夫人许广平抵达上海,从此开始他们在上海的定居生活。直至1936年10月19日,鲁迅因肺病医治无效,病逝于上海大陆新村9号寓所。
鲁迅在上海换过三个屋子:景云里23号、四川北路2093号拉摩斯公寓以及大陆新村9号,三者距离在方圆一公里以内。这些地方都在虹口区范围,属于“半租界”,因而鲁迅将自己的一本杂文集命名为“且介亭杂文”。“且介”即是取“租界”两字的各一半,“亭”则是亭子间,当时上海人常常这样称呼自己住的小房间。
如今,上海唯一一处对外开放且能参观的鲁迅故居——大陆新村9号位于虹口区山阴路上,这是鲁迅在上海最后的住所,他在这个房子里住了3年半,这占据了他超过三分之一的上海时光。
走进山阴路上的大门,穿过弄堂,走到弄堂尽头倒数第二间便是鲁迅的故居了。这是一幢红砖赤瓦的三层小楼,大门紧闭,院墙里一棵绿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样子,门口褐色长方形牌匾上是郭沫若的题字“鲁迅故居”。故居被保护得很好,内部不能拍照。虽然屋子有三层楼,但是面积并不是非常大,倒是给人一种安心、清静的感觉。鲁迅曾在给友人的信里提到过对于搬家的要求:“一要租界,二要价廉,三要清静。”想必这也是鲁迅在这里住了3年半的重要原因。
往里走便是一楼的会客厅,有一扇白色木框磨砂玻璃做的隔断,隔断后面是一张黑色餐桌,墙角还有木制橱柜。这是鲁迅当年会见友人的地方,在这里他曾见过很多年轻人,并对他们倾囊相助。萧红、萧军就是这里的常客,他们从东北流浪到上海,举目无亲,找到鲁迅。于是,鲁迅请他们吃饭,帮他们联系出版事宜。也正是因为鲁迅的帮助,他们在文坛上一举成名。当然,在这个小小的会客厅里来来往往的年轻人远不止他们两个。鲁迅很愿意为青年做梯子,让他们踩着梯子往上爬,他希望“英俊”在中国出现,这是鲁迅对青年的一贯的态度。
转身上楼,楼梯显得狭窄且有些陡峭,踩起来嘎吱作响。拾级而上,仿佛时间就这样凝固在了这里。二楼楼梯口有一间浴室,顺着走廊往里走就是卧室兼书房,一张黑色的铁床,上面挂着许广平亲自缝制的纱幔。书桌就放在窗户下,在这张桌子前,鲁迅曾无限挤压自己的休息时间,疯狂地工作;同样在这张桌子前,他写下“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每当夜幕降临,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微明地照亮鲁迅的侧脸轮廓,他通常会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一口,然后吐出去。他向来看不惯的就是那些风花雪月的文人,看不惯那些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事情上的人,他甚至连休息的时间都要有一种自我的约束。一转头,就能看见窗边墙壁上的日历维持在1936年10月19日,镜台上的闹钟指针停留在鲁迅离世的那一刻——凌晨5时25分。
三楼有一间客房,再往里走就是周海婴的卧室,床上枕头的枕罩上有许广平缝的姓氏“周”的威妥玛拼音“chou”。鲁迅之所以会搬到这里,其中也有为儿子周海婴能有更好的成长环境的考虑。原来这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鲁迅,还是个十足的慈爱父亲,就算偶有“抱怨”,也透露出无限宠溺,“他大了起来,越加捣乱,出去,就惹祸,我已经受了三家邻居的警告,——但自然,这邻居也是擅长警告的邻居。但在家里,却又闹得我静不下,我希望他快过二十岁,同爱人一起跑掉,那就好了”。
结束了参观,走出故居。不到半个钟点的时间,却好像穿越了时空一般。看着工作人员在背后关上门,回过神看见故居周边的邻里们围坐在弄堂边摇着蒲扇聊天纳凉,路边的老字号饮食店里食客碗中飘出了食物香气,人行道两边梧桐树枝丫高高地合拢在一起,树荫下的马路光影斑驳,偶有一辆汽车开过,这真是现世安稳的样子。而鲁迅所说的“幸福的度日”也不过是这样吧。
在上海的九年,鲁迅一无公务、二不从商、三不教书,作了一个自由撰稿人,他达到了一生中文学创作最辉煌的时期。其间,鲁迅出版了小说《故事新编》,创办了众多杂志,创作了多部杂文集并进行了大量翻译工作。在小小的且介亭里,鲁迅是一个致力于用文字来改良社会的文学践行者、一个党外的布尔什维克。作为新文化的代表,他的作品一直传达着真实、美好和善良,虽然不失犀利与尖锐,但仍让许许多多的国人于彷徨中找到希望,于困顿中感受暖意。
鲁迅与上海是有着深厚的渊源的。鲁迅选择了上海,而上海包容着鲁迅,两者彼此成就、互相成全。在上海生活的九年时间,他用观察上海的方法看到了整个中国,从而形成了一种学习和变革的自觉,这也为当时的上海文学创作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那个时候的上海还有海派文学的戴望舒、穆时英,有鸳鸯蝴蝶派的张恨水,亦有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他们共同构成了上海文学乃至中国文学20世纪30年代的全景画像。
向这幅全景画像的时空深处望去,我们也许可以看到,每天下午鲁迅动身去内山书店,出门时能正好遇见从《小说月报》下班回家的叶圣陶;十几岁的张爱玲刚发表了第一篇作品,领到了第一笔稿费,当她拿着稿费上街买一支鲜艳口红的时候,鲁迅在半租界的家里请萧红萧军吃了一餐简单的晚饭。
原标题:访鲁迅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