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和绘画作为两种不同的艺术载体,在材料、感官、媒介、表现手法等方面存在差异。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主要用语言文字作媒介,由文字、意象、词语等元素构成;绘画作为视觉的艺术,透过色彩、线条、构图、造型以及多种材料来表现。两者的创作过程虽有不同,但都是心灵的产物,所产生的美感经验是相通的。二者同为艺术的表现手法,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先民很早就感受到文学和绘画之间彼此关联,相互滋养,产生融合。如北宋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之一中曰:“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北宋孔武仲《宗伯集》卷一中曰:“文者无形之画,画者有形之文,二者异迹而同趣。”文学与绘画的关联向来是密切的。情有所动,歌咏之不足,将吟诵的意念自然融入美术品,变成图像。正如北宋邵雍《伊川击壤集》卷十八中曰:“画笔善状物,长于运丹青;丹青入巧思,万物无遁形。诗笔善状物,长于运丹诚;丹诚入秀句,万物无遁情。”画笔善写“形”,而诗笔宜表“情”,各有各的长处。所谓“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将文学名著作为题材,转换为绘画的表现,从文字语言“转位”为图像,两者的媒介不同,画家取意于象外,着意于文学的内涵。画家摹写物象的巧思虽来自文学名著,奇思妙想的创作,又再一次强调画家诠释的自主性。绘画的形象性,画家选取的,自然是将诗文直接描述的形象转换到画面,即将文字转译为形象,让观赏者透过图像,欣赏其中的含义。正如苏轼所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陶渊明的名著《桃花源记》,笔墨灵奇,工于造境,妙笔生风,让读者身临其境,是画家喜爱的题材。历代以《桃花源记》为题材的作品很多,笔墨丹青表现了陶渊明的理想,而这理想反映了一种带有普遍性的愿望,并成为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世外桃源”代表着回归自然的人生追求,以及对自然美的追求。
“桃花源”意境古来有之。《诗经•硕鼠》云“适彼乐土”“适彼乐国”“适彼乐郊”,“乐土”“乐国”“乐郊”可谓是“桃花源”意境的最初萌芽。从《诗经》的“乐土”意境到陶渊明的“桃花源”意境,可以说是文学史上对同一种文学意境的继承和发扬。但后世文人几乎都用“桃花源”意境来代替“乐土”意境。《桃花源记》所描述的境界,一向被视为人境外的理想社会,这正符合山水画逍遥自适的隐逸目标。当念出“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些文学名句时,在脑海中怎不产生具体美丽的图像?从美术史的角度看来,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意象中所呈现的美好山水,虚实相生,仙凡互衬,正与山水绘画之旨趣相符合,很适合山水画家作画,这种理想世界的典范,以山水画的图绘形式作为载体,展现想象中的山水之美,山水画所惯用的布局、设色、皴法,都可以方便地用来表现其内容。“桃花源”本来就是想象中的乐土,其山水景色更可以自由构思,大胆描绘,原作的约束力很小。
《桃花源图》始于何时?我们今日虽无唐代或其前的早期桃花源图绘的留存,但从文献上仍可确定其存在的真实性,并由之得知其大概的面貌。例如唐代韩愈曾为桃花源图题诗,可知在唐代陶渊明的文章已入画了。唐代舒元舆所写的《寻桃源画记》,记其所见四明山道士拥有的一幅古画《桃源图》,记中指出画中除有名为“武陵之源”的溪流外,溪南北皆山,夹岸则“有树木千万本,列立如揖,丹色鲜如霞”的大片桃花林。明代杨慎《丹铅续录》卷六“桃花源”条曰:“唐人画桃花源图,极为工妙。”明代詹景凤《东图玄览•詹氏性理小辨》卷三中记有唐代李昭道《桃源图轴》和《桃花源图》。《桃源图轴》青绿重设色,落墨劲秀,石与山都先以墨勾成,上加青绿;山脚亦如常用赭石,赭石上用雨金分皴勾勒树,罗绵用笔亦粗不甚细,墨上着色,色上亦加苦绿重勾,大抵高古,不犯工巧。李昭道《桃花源图》,为景氏亲见其画轴与卷册,认为此图为最古,工而不巧,精而自然,色浓意朴,断非后人能伪作。
原标题:文本桃花源意象的丹青诠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