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康肃公[1]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此与庄生所谓“解牛”“斫轮”[2]者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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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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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陈康肃公：即陈尧咨，宋真宗时进士第一，曾为翰林学士，后拜武信军节度使。卒谥康肃。 [2]解牛：《庄子·养生主》载有“庖丁解牛”故事，谓庖丁长期从事屠宰，熟悉牛的解剖结构，宰杀时毫不费力、游刃有余。此典与下面的“斫轮”，都含有熟能生巧之意。斫轮：《庄子·天道》载“轮扁斫轮”故事，谓削制车轮的技术只能通过长期操作自己体会，难以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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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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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北宋文学家欧阳修（1007—1072）的笔记《归田录》。其书共二卷，多录本朝故实及当代轶事。这篇《卖油翁》中的康肃公陈尧咨，便是一位宋代大官僚；只是故事的情节，可能带有街巷传闻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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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尧咨也算是位名人：陈家一门显赫，兄弟三人同是进士出身、官高位显。大哥陈尧叟官至枢密使，拜右仆射；二哥陈尧佐更是做到百官之首的宰相。陈尧咨的学问不及两位哥哥，却侥幸中了状元；先是替皇帝起草文书，又以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最终拜武信军节度使，死谥“康肃”。史书说他“善射，尝以钱为的（的：靶子），一发贯其中”（《宋史》卷二八四《陈尧咨传》）。他也为此自鸣得意，以春秋时神射手养由基自命，自号“小由基”。——这便是这篇小说的背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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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陈尧咨在小说中并不是主角，主角是那位身份微贱、连姓名也不曾留下的卖油翁。他在陈家园囿边观看陈尧咨射箭，却并不惊讶赞叹，只是“微颔”而已。这不能不引起了陈尧咨的不满，连连发问：你也懂得射箭？难道我的箭术不精？卖油翁一句“无他，但手熟尔”，更令陈尧咨火冒三丈：你怎敢小看我的箭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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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油翁不与他争辩，只是以“酌油”的本领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他以杓舀油，从铜钱孔中注入葫芦里，铜钱竟不沾湿。这种本领，显然要比陈尧咨“发矢十中八、九”高明得多。事毕，当老汉再次重复“我亦无他，惟手熟尔”时，气势汹汹的陈尧咨也只好自寻台阶，“笑而遣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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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不愧是一代文宗，他的文章看似平淡，其实从遣词谋篇到人物塑造，都颇为讲究。文中两个人物地位悬殊、心态各殊：陈尧咨颐指气使、居高临下；卖油翁则从容应对、不亢不卑。前者的连连逼问、“忿然”作色与后者的“睨之”“颔之”“徐以……沥之”以及声音不高却字字入耳的一两句话形成鲜明对比，二者孰高孰下，读者洞若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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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尧咨在有宋一代名声不佳，他“性刚戾”，做官“嗜酒惰事”，主考则舞弊弄权；平日“豪侈不循法度”及欺凌同僚等事颇多（见《宋史》本传）。此篇小说旨在说明熟能生巧的道理，但作者的旁敲侧击之意，也是十分明显的。高高在上、倚势恃才的陈尧咨在小人物面前碰了个软钉子，从这个结局中，还可见出欧阳修对这位本朝大僚的看法与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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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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