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绝美处，总是人迹罕至。在平顺，八道水即是这样的所在。
2021年，山西省长治市平顺县启动“大水网”工程，八道水提水改造续建工程是“大水网”的重要组成部分。项目建成后，将有效提升玉峡关、东寺头、龙溪镇等7个乡镇、7.98万人的饮水保障能力。
夜雨新晴，记者前往八道水，沿途听说了“老原”和八道水的故事。
我是林州姚村人
从平顺县城出发，沿平龙线，经672县道和674县道，行至玉峡关镇，再向南行驶13公里，就到了暖泉村。
暖泉村下，八股清泉汩汩流淌，人称“八道水”。水边住着“老原”。
“老原”本名原海俊，是河南省安阳市林州市姚村镇人。
20世纪70年代，长钢西安里选矿厂落户平顺县。为解决用水难题，长钢西安里选矿厂用时10年，在八道水修筑了总扬程900米、年供水能力946万立方米的3级提水工程。1980年，水站投入使用。这年的11月，20岁的原海俊来到了“八道水”，成为这里的水站调度员。
“八道水”距长钢西安里选矿厂垂直高度大，泉水需通过4个加压泵站“攀”至海拔1660米的玉皇岭，再往下顺流至目的地。“每个泵站都配有两名调度员，1号泵站和0号泵站在谷底，条件苦一点儿。”原海俊在1号泵站。
2012年，因矿产资源枯竭，长钢西安里选矿厂停止运营，“八道水”水站回归民用。“八道水”水站的工人要么离开，要么转岗，但原海俊却留了下来。
“八道水”像家
随着一排板正的二层水泥房进入视野，记者抵达了“八道水”的2号泵站。
2号泵站坐西朝东，南北两侧各嵌着一扇窄小的木门。顺着电机声，我们走到南门，调度员杨书平正在离心水泵前记录水压，得知我们的来意，说道：“老原6点就下去了，他媳妇还在2号泵站。”
说话间，一个个子高挑、身着灰色运动服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杨书平介绍：“这就是老原的媳妇。”
老原的媳妇叫桂先云，和老原的母亲住在2号泵站。桂先云说：“我婆婆93岁了，住上边方便一点。”
我们跟着桂先云，踏进北侧木门，走出四五步，一条窄窄的过道将房子劈成两半，众多的小房间分列两侧。桂先云推开最南边的一扇小门，光线涌进过道，原海俊的母亲在床边侧身而坐。一台电视、一把椅子、一个破旧的小沙发和一张放置锅灶的小台面，点缀着这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
每天下午，原海俊忙活完1号泵站的工作，再上来和妻子、母亲一起吃晚饭。
老人说：“守着儿子和儿媳妇，‘八道水’像家。暖泉村的村民常来送菜，每次玉峡关镇医疗卫生所过来，也叫我们和村民一起体检。‘八道水’就是家。”
“家”有宝物
见过老原的妻子和母亲后，记者直奔此行的目的地：1号泵站。
从2号泵站到1号泵站是一段陡峭的下山路。植被由疏入密，眼前的绿色渐渐浓郁，朗朗水声亦有轰鸣之势。
下至谷底，我们已是腿困脚乏。我们打电话联系老原，不一会，就见他身着灰色工装、脚穿雨鞋从一丛灌木后“钻”了出来。
简单招呼后，老原带我们“参观”起了“八道水”。
“看，这儿有三个泉眼”“这股泉水最大”“水帘洞的泉源和别处不一样，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每年8月份，还有一股泉水从对面山上流下来，好看得很”“到了冬天，山里全白了，这水却不结冰”……说话时的老原，一副介绍自家宝物的神气。
“八道水”下去约2里便是八泉峡。人人都知八泉峡，鲜闻“八道水”。这几年，“八道水”慢慢“热”了起来，“旅游探险的人多了，人多有人多的‘麻烦’”。
行走途中，老原常常停下来，下水清理泉源旁的杂草，看到塑料袋、饮料瓶子等杂物，就弯腰捡起来。在一处草丛里，老原掏出一把铁铲和一个尼龙袋，将先前捡的杂物装进去。老原说：“杂草和杂物得及时清理，堵了渠道、污染了水源会坏事。”
“‘八道水’需要我一天，我就待一天”
说话间，2号泵站的杨书平打来电话，说上面急用水。老原放下手中事物，几个拐弯后，来到一座水泥房，这就是老原工作的1号泵站。
老原戴好安全帽，换上绝缘胶鞋和绝缘手套，检查过水压表，看一眼变压器的开关，一切显示正常。他走到离心水泵前，排出泵里空气，把出水端的水门开大，再反身回到电压表的总盘前开始起泵。
老原提醒我们：“一会儿声音有点大，你们别吓着……”老原说的最后几个音节已被机器巨大的轰鸣声吞没，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处于震动之中。待机器平稳下来，我们才又听到老原的声音，“这是20世纪70年代的老机器，有6000伏的电压，用手操作时得特别小心”。
在两个离心水泵中间，我们看到了十几个小电炉。老原说，谷底寒冷，每年一过11月15号，就要点电炉给水管防冻了。
说到工作上的事，老原说：“冬天要特别注意给管子放干净水”“在每年的春汛和夏汛到来之前，要在水池旁提前放好沙袋，避免水池倒灌”“水站偏远，电工不能及时来，水站调度员最好懂一些电力知识”……
长钢西安里选矿厂停止运营后，水站调度员大部分都撤走了。老百姓还有用水需求，老原本想等水站找到合适的人就离开，结果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却没一个人愿意留下，所以，他就这么一天天地干了下来。
老原说：“‘大水网’工程一过来，这儿马上会换成现代化水泵。那时，低压启动高压，按一下按钮就能完成全部作业。”
记者问老原，到时他是否会离开，老原说：“只要‘八道水’需要我一天，我就在这儿待一天。”
旁有香椿树，今已亭亭如盖
不知不觉，已是午饭时间。老原来到住处，开始准备午饭。
小屋里，经年的潮湿在墙上留下团团灰黑色印迹。脚下蚱蜢乱飞，蚊子在耳边打转。屋子正中的晾衣绳上挂着粮食和时令蔬菜，老原说：“老鼠胆大，放地上一会儿就糟蹋了……”
说话间，老原从门口接了水，在锅里下一把挂面，炒了土豆北瓜西红柿。
这样的饭菜对老原来说已经相当丰盛。在谷底，所有生活用品都要从山上背下来，食物首先考虑能不能保存住。到了冬天，大雪封路，一两个月上不了山，老原基本顿顿只能吃土豆。
老原说，吃住是小事，就是孤独。“工作的时候，顾不上想别的。到了晚上，谷下静得可怕，一丝光也看不见，耳边除了水响还是水响。”
“有几次晚上一两点通知泵水，一出门，背后有豹子跟着，我走，它走，我停，它停，背后寒毛直竖，不敢看。这种时候特别想喊人，却没人可喊。后来心一横，只管往前走，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工作不忙的时候，老原喜欢沿着河道走，走累了，就找块石头躺下，看看天、听听水、数数山上的树，数着数着就思念起自己的孩子、妻子、父母、同乡、以前的工友……
1995年，老原和妻子、孩子们在房子四周种了一圈香椿树，如今已亭亭如盖。他说，心里孤单了，就想着还有树陪着自己。
“有什么苦来，怕什么难”
夕阳斜照在1号泵站对面的山头，我们开始上山。
石阶难行，记者时不时需要停下来喘口气，这时候，老原就气定神闲地站在数米远处等着我们。
快至2号泵站时，老原唱起了豫剧《朝阳沟》，老原说他最喜欢《咱两个在学校整整三年》选段。
《朝阳沟》很像老原的人生写照。像银环和栓宝，老原和妻子也是同学。“八道水”像朝阳沟，又不是朝阳沟，朝阳沟是栓宝的故乡，“八道水”并非老原的家，他却把根扎在了这儿。
老原说：“有时候她不愿意我在这儿，我就给她唱‘想想烈士比比咱，有什么苦来，怕什么难’（《朝阳沟》选段）。”
桂先云说：“他这么一唱呀，我就笑了，我笑他，你唱得挺好，可是实际做起来就比较难。”
桂先云回忆说，早些年，在环境极其艰苦的“八道水”，不管往哪走都要步行。生了病要到很远的地方买药；每次去玉峡关镇，要备办一个月的吃喝用度；甚至在儿子出生的时候，因为医生赶不到，只好老原接生……有了小孩后，就一家人一起走，孩子们走不动了，夫妻俩便一人扛一个走。
这样的日子，在老原看来，仍是幸福的。孩子们上学后，一家人聚少离多，大大小小的家务事全压在了桂先云一个人肩上。
提起往事，老原说：“欠他们娘几个太多了，一路过来陪他们的时间少得可怜。”桂先云劝解他：“想想过去，比比现在，好多了，咱们也过上好日子了。”
老原最钦佩江姐和焦裕禄，江姐的勇气、忠诚激励着他，焦裕禄亲民爱民的形象鼓舞着他。
桂先云说：“我们一家除了我，全是党员，孩子们像他爸，也喜欢《朝阳沟》，他们在一起，经常唱‘党叫咱干啥就干啥，决不能挑肥拣瘦讲价钱’。”
记者手记
结束一天的采访，我们开始回程。一路上，记者想着原海俊的话：“我是听着红旗渠的故事长大的，那时候从平顺‘引漳入林’，平顺县老百姓把自己的房子让出来给林州市的民工住，把自己家菜园子里的菜、米缸里的粮给民工吃，这是天大的恩情。现在，我每天在平顺的八道水当调度员，能服务当地老百姓，我心里很高兴。”我想，在平顺县和林州市的土地上，水的故事未完待续。
原标题：山西长治平顺县原海俊：大山深处的“守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