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马老的大福字“福”盖全中国(一)

2020年1月15日,旧历猪年腊月二十三,晚上9点48分,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我是马识途的女儿马万梅。马老给你写了一个福字,我现在给你快递过去……”

太突然了,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一时竟有点儿懵:“谢谢大姐!谢谢马老!祝他老人家新春大吉!”

放下电话,我认真地又核算了一遍:马老是1915年1月生人,今年已经是106岁的老神仙了!

106岁,耳不聋,眼不花,脑子不乱,手不打抖。还能写文章。还坚持习书法。还能想起我这个远在数千里之外、好几年未联系的文学编辑——焉能不称“老神仙”?

第三天一大早,从成都飞来的快件到了。小心翼翼拆开,但见用保鲜膜精心包裹着一张40×40厘米的大红纸,上面赫然一个大“福”字,碑隶体,笔力遒劲,浑厚苍茫,每一笔都是一笔拉出,每一划皆元气淋漓。见字如面,一时间,我分明觉得马老就在我面前,洪钟似的说话和开怀畅笑,像一座雄伟奇峻的大山。

大“福”字左右,还各有两行小字。左边是:“韩小蕙同志 2020年元月”;右边是“百〇六岁叟马识途”,其中,“岁”与“识”字都是繁体,多难写啊!一左一右,对称美,均整美,小字笔体清秀,灵动如走龙蛇,漂亮极了!

我把目光重又落在大“福”字上,细细品。“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蓦地,整张红纸仿佛燃起一簇火焰,熊熊的壮阔里,我看见了识途马老的一连串身影。

血里火里锻造,百炼成钢

说来那是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了,我第一次看到“马识途”这个名字,是在1966年。当时我失学在家,迷上读小说,尤迷长篇,当时书都烧了,不容易找,常常碰上哪部是哪部,捧着厚厚的一本不舍得放下,既想快快读完,又期盼着永远也读不完。有一天就遇到了《清江壮歌》。

这是马老的代表作,根据烈士何功伟和刘惠馨的原型而写成,讲述了这两位20世纪30年代走向革命的知识分子,怀着推翻旧社会、建立新中国的理想,在鄂西恩施地区的清江之畔,开展地下党秘密工作,后被叛徒出卖,被捕入狱,最终被敌人杀害壮烈牺牲。其中有一个情节,长留在我少年的心怀里,即刘惠馨在走向刑场的路上,将怀里的小婴儿放置在路边的草丛中,被一对善良的农民夫妇收养……多少年后我才无比震撼地得知,这件事情竟是真的,那个活下来的小婴儿,就是马老的大女儿呀——是的,刘惠馨烈士,正是马老亲爱的妻子!

哦,马老就是当年从火里和血里走出来的革命者,他1945年毕业于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即参加了革命,很快成长为一名具有高级知识分子背景的领导干部,担任了中共鄂西特委书记、川康特委副书记等职务。后于全国解放前夕回到家乡重庆,在中共地下党中担任领导职务,与垂死挣扎的国民党进行了殊死的战斗……

《清江壮歌》是一曲壮怀激烈的大歌,不仅人物鲜明生动,故事跌宕起伏,情节扣人心弦,吸引着我不肯放手地读下去;而且重要的是,那贯穿全书的崇高的革命献身精神,强烈地拨动了我的心弦——虽然那时我只有12岁,但从小长在红旗下,受到革命教育的我,还是激动得心潮起伏,以至于平生第一次,去关注这部书是谁写的。结果,愣住了,“马识途”,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个名字!哥哥说,对,就是马认识路,你没听说过中国有一个成语,叫“老马识途”吗……

岁月如飞箭,真不可等闲,一晃,半个世纪就过去了。完全没想到的是,那一曲清江的壮歌一直还在我心头萦绕着,我竟也从中文系毕业了,并且成为光明日报的文学编辑。我从没忘记“识途老马”,终于在一次文学活动中,见到了心中的那座大山。

那是1993年,首届“建筑与文学研讨会”在南昌滕王阁召开,50多位中国作家和建筑大师与会,主办方也荣幸地请到了马老。时年78岁的马老,身量挺直,面色如玉,戴一副金丝眼镜,儒雅翩翩而不失威仪,说话带笑意,声音似洪钟,完全不像大官,而尽显大学者之气。此前,我与马老早就通过数封信,约他为我们文学副刊写过数篇稿子,他老人家在那个时期,在全国各地的重要报刊上,很发过一批文章,基本都是针砭时弊的杂文和随笔,非常符合报纸的需要。马老很高兴地接受了我的约稿,把他最满意的文章都给了我们,极大地提升了光明日报《文荟副刊》的质量和声誉。总之给我的印象,这是一位胸怀着崇高的革命理想、境界远大的革命家,他心里装着的,全是如何把国家建设得更好,推动社会前进,提升百姓福祉,实现人人共同富裕,让中华民族毫无争议地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这是他一生的追求——一位可敬的老共产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