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湖两岸:一幅民生长卷

在查干湖渔猎文化博物馆,我看到一幅幅自辽金以来历代帝王到查干湖“巡幸”和“渔猎”,举行“头鱼宴”和“头鹅宴”的盛景。相传成吉思汗率蒙古铁骑攻占金国重镇塔虎城后,来到湖畔青山头,面对查干湖焚香祭拜,并将查干湖称为“圣水”。

如今我要为“圣水”两岸普通渔民、农民立传。在人与自然相处中,两岸人生存、生活、生态和生命的境遇,就是一幅幅活生生的百年民生长卷。我深入查干湖的创作使命就是画下这幅众生图。画的不像、不真、不准、不动人,就是我的败笔;画不仅要有骨架和脸谱,还要有血肉和灵魂。为此,我不敢在花海渔船里逗留,不能在材料志书里徘徊,我必须躬身走进查干湖两岸千百户民众家中,倾听他们的声音,传递他们的故事。

2018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视察查干湖不久,我来到查干湖采访了受到总书记亲切接见的渔把头张文,发表了散文《渔把头张文的幸福生活》。听张文讲总书记对渔民问寒问暖的细节,我感觉总书记不仅关注查干湖生态和旅游,更牵挂生活在查干湖两岸渔民、农民的生活现状。他们生活得好不好、快乐不快乐、幸福不幸福?我来查干湖就要找到这个答案。

我深入查干湖拜访的第一个人就是年已八旬的老渔把头蔡少林。这天晌午,我推开了他的家门,老蔡光着膀子睡午觉,睡眼惺忪倚靠在被垛上和我打招呼。他老伴嗔怪一声:换件衣服。我忙说:大娘,不用换,我也是农村孩子,这样凉快。大娘随手递给我一个小方垫,让我坐炕上,我笑了:大娘,不用垫。说着我脱掉鞋,盘腿坐在炕上和老把头聊天。一看眼神,知道老两口喜欢我,家长里短唠了两个多小时还意犹未尽。讲年轻时跑过江滩的他,怎么当上的渔把头;讲在鱼房子里怎么和胡子头斗智斗勇;特别是讲到当年引松花江水入查干湖水利工程现场,老人家非常激动:那时候,前郭县委书记付海宽,和老百姓一样吃住在工地,从穿戴上、说话上、劳动上,你看不出谁是官、谁是民,不然这8年的引松工程能搬动吗?完不成就没有今天的查干湖,这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工程啊!俺最佩服习近平总书记这句话:幸福是奋斗出来的!

老蔡退休后,和他相濡以沫的老伴因病去世,他痛苦,好几年精神恍惚。70岁那年,经人介绍和现在的老伴走到一起,他们相亲相爱,晚饭后经常在查干湖边散步,赏荷花、听鸥鸣,你说老蔡幸福不?我写他年青时的拼搏,也写他晚年的幸福。

东川头种稻大户索立伟对我说:查干湖改变了我们农民的命运,她是救命湖,也是母亲湖,她用乳汁把我们养大、养富。

索立伟的爷爷索海生不光种地,还学会熬碱致富,同时自悟了杀猪宰羊、炒菜做饭等手艺。索立伟说:在困难时期,多会点手艺,就多一条生路,多一点自信和快乐。慈悲为怀的爷爷急人所急、帮人所帮,这是留给我们后代的财富和启示。

到索立伟父亲索万林这辈,他们家过着缺吃少穿的日子。索万林在种地的同时,学会了苇编、柳编、竹编等技术。谁家想做个柳罐斗子、编个榆条土篮子、秫秆糜子炕席,索万林有求必应,就和他父亲给人杀猪、做菜一样,也自然受到村里人高看一眼、厚爱一层。

东川头地少,怎么能在有限的土地上多增加收入呢?到索立伟这辈,开始尝试在盐碱地上种植水稻,一次次失败终于换来丰收的稻田。于是,我写下了一家三代人在查干湖岸边的生存梦,有苦、有甜、也有痛。

我还被关东鱼王厨师长张宝泉父亲张庆春的故事所震撼。

1960年快立秋了,家住河北白洋淀的张庆春和村里几个要好的小青年串联起来,一起向东北出发。车票上的地址是哈尔滨。由于雨大,洪水凶猛,张庆春和几个同乡乘坐的列车,被迫停在了吉林省松原境内的一个叫新庙的小火车站(如今改名查干湖站)。几个人在白洋淀都擅长打鱼摸虾,这次他们去黑龙江,就是奔大江大河而去的,没曾想,临时一下车,改变了张庆春的命运,他在查干湖安家立业。就在我采访张宝泉后没几天,94岁的张庆春老人闭上了眼睛,长眠在查干湖畔。

“人活不过湖”,作为作家和摄影家的孙正连,用影像作品作证,考量自己的人生和查干湖的命运。

40年前,16岁的孙正连用德国相机,拍下一幅“引松入查”兵团作战的黑白照片,天色灰蒙、荒草萋萋,又宽又深的沟渠上下都是民工,蚂蚁一样蠕动,看不见一汪水、一朵云、一只鸟,那时的查干湖,老态龙钟,没有一丝青春气息;40年后,退休的孙正连,被聘来到查干湖拍鸟,专修鸟志,面对上千幅查干湖百鸟图,老孙感慨万千:如今的查干湖正朝气蓬勃、气象万千,我却老矣!

采访中,每一个普通的渔民、农民,都有生活的奔波和坎坷,苦辣和酸甜。众多的故事,汇成一条无形的河,比查干湖还要神圣、辽阔和悲壮。我深入查干湖后,就走进了这条“河”,百姓眼里的民生河,有深有浅、有宽有窄、有笑有泪、有暖有冷、有清有浑,我若不能与他们共同抵达,我的深入就流于形式和表面,就无法完成对查干湖两岸的真实记录。

这是一幅幅查干湖民生图,主角不是作者,我走进去,还要适时撤出来,站出来说话的不是作者,是一个个普通渔民、农民,有泥土味、水草味、鱼腥味……

查干湖两岸为我铺开的稿纸,坦荡而厚重,苍茫而辽远,虽然我的书写有些力不从心,但我会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