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和我微信视频,说是要“出”大棚里的红薯了。
还是在初夏的时候,草莓收获完毕,黄河岸边沙苑的大棚空闲了下来,他们夫妻商议栽种一茬红薯。这个季节,虽说栽种红薯有点晚,但只要水肥跟得上,精心管理,应该没问题。
红薯,是很容易成活的庄稼,无论土地贫瘠还是肥沃,都能有收成。早先,高中毕业回到家乡参加劳动,在生产队里跟着老农们学会了不少农活,吆喝牛犁地这等讲点技术的活儿都不在话下,栽种红薯就更不用说了。种红薯,一般要等到阴雨天。眼看阴云从秦岭山顶漫过来了,风渐渐紧了,大家就挎起竹篮,带着红薯秧子到地里去,用锄头挖好窝儿,浇上半瓢水,把红薯秧子扶正,再将窝儿四周的土围堆起来,雨就从天边落下来了。等到雨过天晴,走到红薯地里,原本有点蔫软的红薯秧子,忽然间茁壮起来,精神焕发,一地的碧绿。
忙完麦月天,人们咀嚼着新小麦磨出来的面粉蒸就的馒头,伸展起被沉重的麦子口袋压弯的脊梁骨,就扛着锄头下地了。经太阳的炙烤和雨水的淋浇,红薯已经开始爬蔓。锄去地里的野草,红薯显得格外欢实,长长的藤蔓遮盖了黄土地,犹如万顷绿色的湖水,涟漪连着涟漪,一直到田野的尽头。
白天,哪怕晒得叶子蜷缩起来,到了夜里,潮湿的地气一上来,红薯立马鲜活起来,第二天早上,仍然葱葱茏茏的一片。蓦然间,藤蔓上开出小喇叭一样的绯色的花儿,令人想起元好问的咏花诗:“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红薯花是秋天最美也最朴素的花,满垄满地的花儿争先吐艳,真如“桃李闹春风”一般。
当高大健壮的玉米和沉甸甸的谷穗传递着丰收的讯息,红薯正不言不语地匍匐在土地上,紫色的藤条已经逐渐转为粗壮的暗绿色,叶子也变得深沉起来,红薯花仍然像小喇叭一样吹响着生长的号角,在夹带着寒气的秋风里昂着头、挺着胸,犹如傲霜的秋菊一样灿烂。在地下深处,红薯的根系在膨大在孕育,这一切都在悄悄进行,它们在黑暗中走向生命的辉煌。
天凉了,下霜了,地里的玉米和谷子已收获,干枯的叶子在凛冽的风里瑟瑟作响,红薯仍然振奋精神,给大地装点着绿色。根下的土地开裂了,不急,红薯还是一副沉稳的模样,它要让自己的果实更坚实更饱满更丰硕。
播种完麦子,甚至是麦苗露出地面、大地又是满眼新绿的时候,这才开始挖红薯。先用镰刀割去纠结在一起的红薯藤蔓,显露出鼓鼓囊囊的田垄。刚收获的红薯需要晾晒,身上的泥土才容易脱落。沿着田垄一行行排列的红薯,就像一地活蹦乱跳的小孩子。收回家的红薯,没有伤痕的储藏在专门建造的深窖里,剩余的则切割成薄片,均匀地排列在刚出苗的小麦地里晾晒,其成品就是红薯干。红薯干是制作红薯粉以及加工成各种美味食品的原料,其实用价值远远高于新鲜的红薯。
黄河岸边的沙苑是栽种红薯的理想地带,这里的红薯如同栗子般甘甜自不消说,更重要的是,红薯的新品种再也没有过去粗笨、布满裂纹的品相,而是大小适宜,个头大致相同,口感也好了许多。关中的乡村,把挖红薯称为“出”红薯,一个“出”字,蕴含着对红薯的感恩之情,犹如出嫁的深闺,郑重其事又满怀喜悦。遇到麦子歉收,或者遭遇干旱水灾,临时救急的粮食作物非红薯莫属,它对我国的人口繁衍功莫大焉。
红薯味道甘甜,在田地里劳作,累了,饿了,在藤蔓下稍微掘开浮土,扒出一个新鲜的红薯,擦净泥土,就可以生嚼,若是时间宽裕,可以就地扒拉几块土坷垃,垒起来,捡点干柴火,架起来烤,不多时,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烤红薯。至今想起,仍然感觉到齿间留香。
红薯与人何其厚也!
想到这里,决定前往老弟那里“出”红薯。
原标题:甘甜之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