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观众要看的是好看的剧。
喻恩泰很怕一上来就被介绍自己的博士学位,他觉得这样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有点“跑题”,但在12月8日参加“2020上海影视四季沙龙•冬”时,有一阵他还是聊跑题了。喻恩泰因出演情景喜剧《武林外传》中的吕秀才而为人熟知,最近他一直在记录自己的梦,以进行某种社会学统计——研究心理变化是否会影响到梦。他发现,最开心的时候,梦也最多。
喜剧能否影响人们的生活和心情,以及对未来的向往?近30年前改变自己的经典喜剧《我爱我家》如何传承下去?喻恩泰带着疑问和思考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沙龙研讨活动,他觉得如果能解答自己的疑问,就会像记梦一样,在40年后还能回想起来。
在这个冬天的上午,喻恩泰和杨立新、王汝刚、闫学晶、方芳、张建亚、杨俊蕾、曹可凡、汪远、俞亮鑫、赵屹鸥等影视剧创作者、文艺评论家,在编剧王丽萍的组织下聚在一起畅谈“情景剧、喜剧、短剧”创作,上海作家书店里充满温暖。
喜剧是写出来的
“喜剧是写出来的。”演员杨立新一上来就很笃定地说。好剧本是一剧之本,对于喜剧亦然。1993年情景喜剧《我爱我家》播出,新颖的表达方式和独特的风格让这部长达120集的电视剧风靡全国。
2016年时,一张葛优在《我爱我家》中瘫坐在沙发上的剧照被人翻出,“葛优躺”的表情包在年轻人中疯传。这部情景喜剧重回大众视野的同时,又仿佛突然点醒了观众:23年前的作品笑料、内涵放在当下仍不过时,但为何现在难寻这样有生活味道和时代气息的喜剧作品了?
由于缺少喜剧表演经验,导演英达拿着《我爱我家》的剧本找杨立新出演贾志国一角时,杨立新起初还有些犹豫。“先看剧本,觉得好看就做。”英达说。杨立新捧着剧本回了家,看了没几页,就禁不住躺在床上哈哈大笑,一旁妻子不乐意了,“明天还要上班呢”。杨立新只好憋住笑,在被子里浑身发抖。“后来我只好跑去厕所看,《我爱我家》剧本基本上都是在厕所里看完的。这样的剧本读起来就好看,演起来能不好看吗?”
“沦落”为主持人好多年的赵屹鸥,曾在1994年导演和主演100集情景喜剧《百事乐》,没想到遇上《我爱我家》这样的强劲对手,作品没能火起来,但他和杨立新对于喜剧的看法不谋而合。“我不赞成按演员特质来攒剧本。”赵屹鸥曾执导过中国版的《芝麻街》,尽管作为该剧导演,但他没有改哪怕一句词的权限。作为一部儿童喜剧,《芝麻街》剧本在儿童心理学基础上极尽巧思,像相声演员“砸挂”一样,容不得0.5秒的误差,这也体现出一剧之本的重要性。
做滑稽剧,上海滑稽戏名家王汝刚要的是“话剧的本子、滑稽的段子、新喜剧的路子”。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原本是几个老演员聊出来的,演出时没剧本,但到这代人不行了。王汝刚认为,导演、编剧可以吸纳演员加入前期创作,多听意见,但一旦成了剧本就不能再改。如果再改,又会不自觉回到老套路上,让观众看了乏味。
喜剧为何不好笑了?
为什么近年来很多喜剧不好笑了?演过贾志国后,杨立新接到过很多“喜剧”,但在他眼里又称不上喜剧。“他们以为找喜剧演员来演就是喜剧了,但靠演员龇牙咧嘴、掉花盆砸脑袋等手段做不出真正喜剧。”
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观众要看的是好看的剧。即便是被公认为悲剧的《雷雨》,在演出中也会有观众笑场,因为角色周冲身上是有喜剧元素的。“我们要大胆地去发现生活中的喜剧,和作品中的喜剧人物、细节。”杨立新的话还有后半段,“喜剧也是演出来的”。他反对找几个相声演员凑一台喜剧的做法。
“许多生活中有趣的故事,细细想来,总会有那么一种苍凉在。”主持人曹可凡对“喜剧的内核是苍凉”这句话深有感受。语言学家周有光曾跟他讲过一个故事。有次,周有光在田头劳动,突然看到天边似乌云一样变黑,近看时,才发现几万只乌鸦飞到他们头顶,突然有只乌鸦叫了一声,接着几万只乌鸦同时“粪如雨下”。每个人都特别恼火,只有周有光哈哈大笑,他觉得这是一出喜剧。“他讲时快乐得不得了,但回头想想挺苍凉,这就是喜剧的反差。”没了这种内核,再高明的笑料也只是“挠胳肢窝”,让人笑不出来。
“每个人头脑中都有喜剧这根筋,有的发挥好一点,有的发挥差一点。”王汝刚记得越剧名家袁雪芬的一桩轶事。袁雪芬从不说笑话,但有次在北京开会时,她在电梯里冷不丁讲了一句“全聚德”。原来,一群人围在电梯里,像是烤鸭进了烤炉。这一句,让王汝刚笑得要命。喜剧来自生活,此话当真不假。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杨俊蕾给文艺理论专业出的考卷上,喜剧是三道必考题之一,她发现以往学生会“踩”亚里士多德、康德、莎士比亚三个点,但现在变成了笑果、德云社和开心麻花。
“中国的喜剧是悦纳四海的,以一种喜悦、笑声、包容来吸引观众。”在她看来,当下社交中,如饭桌上的段子、生活中的喜出望外等都带有很大的喜剧价值和力量。“一个好的故事价值千金,一个让人捧腹大笑的故事是无价之宝。”
平台需要情景喜剧吗?
从《编辑部的故事》《我爱我家》到后来的《都市男女》《武林外传》,很多人都怀念以前的情景喜剧,但渐渐地,这类作品难见荧屏,东北喜剧则异军突起,《乡村爱情故事》《刘老根》等长演不衰。情景喜剧在当下还有市场吗?平台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喜剧?
从电视剧、相声演到春晚舞台,方芳已经是一位资深喜剧人,但也有一种中年女演员无戏可演的烦恼。“演员不应该分喜剧演员和正剧演员,但难就难在观众的认定。喜剧演多了去演正剧,还没开口观众就乐了。好演员应该像水,你得在一出场的刹那,想办法用演技说服观众。”今年“后浪”成为年度热词,方芳想做一部有关“前浪”的喜剧,“人生要到70岁才开始,我现在正含苞待放”。
对于这样的创作,湖南卫视芒果TV文学总监朱丽美张开双臂欢迎。今年,湖南卫视推出季风剧场,走精品短剧路线,目前收到的300多个项目投稿中,情景剧只有2部,喜剧只有8部,其中还有两部是平台自己买的IP。“我们找了一圈编剧,很多人都拒绝了,觉得喜剧太难写了。”在常规剧目中,每月收到的将近100个项目投稿中,喜剧数量只有个位数,情景剧则数量为零,最终得以推进的2个项目中,有一个还是古代搞笑甜宠类型的,难以看作完全的喜剧。“我们对喜剧的定义要有悲凉的底色在,但现在的项目更多为了搞笑而搞笑,很浅,很薄。”
湖南卫视抛出的这组数据也显示,中国电视剧市场在喜剧和情景剧类型方面存在缺失。朱丽美分析,这源于当下年轻编剧对社会感知的弱化。他们更多成长于网络,很少走出自己的房间,感受真实的社会生活。“如果要做真正好的喜剧,必须要有社会体验,也要有更多像这样和前辈艺术家交流的机会。”
原标题:《我爱我家》《武林外传》之后,好看的情景喜剧为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