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年前的12月24日,注定是一个改变中国命运的日子,这趟列车也注定是一趟逆转疫情走势的列车,因为乘车逆行的这个年仅31岁的中国青年伍连德,将改写中国医学史和世界烈性传染病防治的历史。
0!0!0!2020年3月19日,武汉新冠肺炎新增确诊病例0例、新增疑似病例0例、现有疑似病例0例,这是自1月21日通报每日疫情以来,本土新增确诊病例首次为0。
0!1911年3月1日午夜,哈尔滨鼠疫死亡病例为0,这是鼠疫肆虐东北6个多月、造成6万人死亡以来,死亡人数首次为0!
0!这个空洞无物的数字,是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厚重!因为无论是在109年前的那个3月,还是在2020年的这个3月,这一个个0之后,站着的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一个个不惧牺牲忘我奉献的医护,一个个怀着对生的执念与死神抗争的病患,一个个忍辱负重守护家园的疫区民众。
一个个血肉之躯的悲欢离合、深痛大爱铺满了岁月,历史由此鲜活;一个个数字、一个个时间节点连缀着岁月,历史由此简明。而在鲜活与简明之间有一种存在叫记忆,有如香饵,引导我们抵达时间之湖,唤醒沉睡的锦鲤,钩沉过往的峥嵘……
1910年冬:一个青年书写抗疫传奇
“1910年12月24日,一个严寒的下午,北满哈尔滨火车总站上,到达一位年轻的中国医师,他的身高只有5英尺5英寸(1英尺等于12英寸,1英寸等于2.54厘米),就是从中国南方人的标准来看,也不算高大。”伍连德先生在自传《鼠疫斗士——伍连德自述》开篇如此描述。他的自传前4章为何会以第三人称表述,他又为何对自己的身高如此详细说明?这,令人好奇。
110年前的12月24日,注定是一个改变中国命运的日子,这趟列车也注定是一趟逆转疫情走势的列车,因为乘车逆行的这个年仅31岁的中国青年伍连德,这位由清政府外务部大臣施肇基推荐的剑桥大学医学博士,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作为东三省防鼠疫全权总医官,将改写中国医学史和世界烈性传染病防治的历史。
110年前的哈尔滨,笼罩在未知传染病肆虐的恐惧中,官员们手足无措、无力应对;民间谣言纷纷,人心惶惶;日俄两国居心叵测,试图借疫情防控不力干涉东北主权。防疫之战,也是外交之战,只有尽快找到病源有效防控疫情才能争得主动。于是,到哈尔滨的第三天,冒着被传染的危险,他秘密解剖了一具日本死者的遗体,从死者的器官和血液中发现了鼠疫杆菌,并认定这不是以往所知的腺鼠疫,而是肺鼠疫,可以通过飞沫人传人。为了防控疫情蔓延,他认为应该采取与腺鼠疫完全不同的防疫政策和防疫措施,因为腺鼠疫是采用灭鼠来切断传染源,肺鼠疫则要通过隔离来阻断病毒传播。为此,他向清政府提出了9条措施,涉及交通管制、警务合作、经费保障、疫区隔离、从南方调集医护驰援等。所幸这些措施均被迅速采纳实施,这些“隔离的智谋”不仅立见成效,也为世界留下了宝贵的防疫遗产——
口罩隔离——伍连德设计了第一只现代防护口罩,即“伍氏口罩”。这种口罩在双层纱布间内置一块吸水药棉,以防止飞沫传播,成本低廉,使用方便。但口罩的推广开始并不顺利,因为伍连德首次提出的“肺鼠疫”结论和防治方法,并没有被日本、法国、俄国等鼠疫专家认同。曾要求代替伍连德统管东北防疫的法国籍北洋医学堂首席教授梅尼,无视伍连德的建议,拒绝戴口罩为病患检查,感染鼠疫去世。他的离世令人震惊,也使佩戴口罩这一措施得以推广。
疫区隔离分类施治——伍连德把疫情最严重的整个傅家甸分成四个区,各自拥有消毒站、消毒车、医务人员等,并有1100多名士兵和600名警察驻守。各区居民在左臂上佩戴白、红、黄、蓝四色不同证章,只能在本区内活动。鼠疫病人则被移送隔离处,并在疫症院、轻病院、疑似病院和防疫施医处分类施治。伍连德还向中东铁路公司借了120节车厢暂作临时隔离营,收容患者家属和接触者。
交通隔离——伍连德几经交涉,使日本控制的南满铁路于1911年1月14日停驶,俄国控制的东清铁路,二、三等车票于1月19日停售,1月13日在山海关设立检验所,凡是经此南下的旅客均留观5天,1月21日,京津火车一律停止。至此,关内外的铁路交通完全断绝。
火化尸体阻断传染源——鉴于东北当年积雪封冻,无法及时挖地埋葬尸体,抛尸荒野将使鼠疫通过尸体传播,伍连德不得不做出挑战中国传统观念的重大决定——焚化尸体。为此,他向清廷请旨,得到批复同意。
历时4个月抗疫,一场大鼠疫终于被扑灭,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成功的流行病防疫行动。这虽不是一个人创造的奇迹,但却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在清王朝摇摇欲坠的前夜,面临中日俄三国利益博弈的复杂情势,伍连德以专业见识、国际视野、协调能力、人道情怀,成为了一个超级英雄。2007年诺贝尔基金会官方网站披露,伍连德因“在肺鼠疫防治实践与研究上的杰出成就以及发现旱獭于其传播中的作用”,曾被提名1935年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候选人,是华人诺奖提名第一人。
1911年春:一次会议彰显国际视野
1911年4月3日,万国鼠疫研究会在奉天(沈阳)召开。这是国际上第一次以鼠疫防治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也是中国历史上首次举办国际性学术会议。会议为期26天,来自日本、英国、美国、俄国、德国、法国、意大利、荷兰、奥地利、墨西哥和中国11个国家的33名鼠疫权威与传染病专家出席。由于伍连德防疫之功举世瞩目,与会多国专家公推他为大会主席。
对此,《鼠疫斗士》加以详细记述。从中可知,此次会议最重要的成果是明确了东北鼠疫的疫源地和疫源物,与会专家一致认定,此次鼠疫的病原物是旱獭,疫源地是俄属西伯利亚一带,疫源地为中国的结论被否定。大会还确定了染疫房屋的消毒及焚毁原则问题;解决了疫区大豆、粮食及皮货出口的防疫规则问题;建议清政府建立公共防疫组织;确定了国际通用的防疫措施;介绍了当时世界最为先进的血清疫苗疗法等医学技术。大会共识可喜,意义非凡。大会对中国此次鼠疫防控的充分肯定,加速了中国医学界融入世界的进程;强化了西医药在中国的引用和普及,使得当时世界上刚刚发明出来的几种最先进的鼠疫疫苗得以引进;推动了中国近代公共卫生防疫制度和防疫法规的建设。
万国鼠疫研究会是近代中外关系史和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次重大事件,正如伍连德所言:“举行万国鼠疫研究会,更提升了中国在科学界之地位,并间接地增强了其政治影响。”
当前,新冠肺炎疫情正在全球蔓延,据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最新数据,全球感染者已超63万,波及200多个国家和地区。大疫当前,世界纷乱,民族歧视、地域歧视、种族歧视、族群撕裂,令人心寒;阴谋论、污名化甚嚣尘上,令人不齿。寰球一体,人类共殇,疫情伤体,信息疫情伤心。当下,全世界只有团结合作、守望相助才能战胜疫情。当此之际,回望110年前的那个清明,我们更应该向世界各国先贤的智慧致敬,让理性成为战胜病毒的一剂良方,让善意成为抗击病毒的一种疫苗。
2003年春:一场疫病激活一段记忆
2003年春,“非典”在中国暴发,截至8月7日,全球累计非典病例共8422例,涉及32个国家和地区,死亡人数919人,病死率近11%。非典的暴发引起了人们对烈性传染病的重视,几乎被国人遗忘的“鼠疫斗士”伍连德在人们的记忆中第一次复活,他的生平事迹开始得到医学专业人士和几家媒体的关注,《发现伍连德》《国士无双伍连德》等图书也相继出版。今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他再一次复活,并得到了更多人的景仰。
人们发现,伍连德的一生由无数第一连缀而成:第一位英国剑桥大学的华人医学博士;在世界上第一个提出了肺鼠疫的概念;设计了中国第一只防护口罩;主持召开中国政府承办的第一次国际学术会议;创建了中国第一个海港检疫所;撰写了第一部英文版的中国医学史;出任了《中华医学杂志》第一任主编;创办了北京协和医学院及北京协和医院等20余所医疗、检疫及医学教育机构。
人们发现,除指挥抗击东北鼠疫,伍连德还一次次拯救了国人:1919年哈尔滨霍乱、1920年东北鼠疫、1926年全国霍乱、1932年上海霍乱……每一次疫情来袭,伍连德总是一次次勇毅逆行、无惧无畏。“他是一位伟大的人道主义斗士,没有比他留给世人的一切更值得我们引以为豪的了……”1960年1月21日伍连德先生逝世,英国《泰晤士报》如此给予高誉。
遗忘还是记住,一个人可以选择;但一个民族对伤痛的忘却,对拯救者的集体失忆则应该反思。那些为中华民族舍身拼命的人,他们的功勋应该像李白、杜甫的诗句一样被传颂被记忆。如果东北鼠疫防控在中国公共卫生史上的地位不亚于政治史上的辛亥革命,伍连德的名字理应像辛亥英烈一样被铭记,而不是等到“非典”发生时、新冠肺炎发生时,才在国人的记忆深处复活。如果他一直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或许当疫情来袭时我们就不会慌乱无措,贻误战机。因为一百多年前他应对过我们今天应对的诸多难题,他推行的科学有效的防疫措施我们依然必须选择。
伍连德先生曾说,“人以国士待我,必以国士报之。”他曾以命报国,国当以心永铭。希望伍先生的这一次复活,是永生。
“从大清王朝末期、民国初创直到国民党政权的崩溃,作者将他最美好的岁月奉献给了旧中国,许多人对此依然记忆犹新。希望强盛的新中国人民政府领导这个伟大的国家日益繁荣昌盛,中国在长达四五千年的历史中,曾经历过无数兴衰,方在这个不断动荡的世界中争得今天的地位。”再三品读伍连德先生在1959年自传原序中的这段深情表白,笔者似有所悟,在书的开篇,那个逆行的瘦弱青年,就像当年积贫积弱的中国一样,虽身单力薄,却只能孤勇向前。因为,他和他的民族都别无选择!
原标题:复活与永生:致敬“鼠疫斗士”伍连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