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前全国人民团结一心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战疫”中,除了奋战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坚守岗位的基层社区工作人员之外,还有一个群体值得所有人致敬,如果没有他们穿行在大街小巷,为居家隔离的人们送上各种生活必需品,那么可能会有很多人面临断粮断菜的困境——他们就是送货上门的快递员。也许在很多人眼中,他们的工作算不上“高大上”,他们的身影和面庞也都普通而平凡,但是他们却用勤劳、勇敢和坚韧为千家万户送上了生活的“原动力”……鲜为人知的是,他们的故事其实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开始。
叫盒子和叫锅子
老北京没有“快递员”,但是不少商家都有送货上门的服务,而这种服务又因为商品种类的不同,各有各的讲究。
从种类来看,提供“送货上门”服务最多的,集中在饮食业上。而且,能够提供服务的并不局限于出名的饭庄或饭店,很多普通的铺子或饭馆就可以。比如切面铺,老年间的切面铺并非只卖切面,兼营家常饼、芝麻酱糖饼、螺蛳转儿等主食,还有一些简单的汤菜,比如酸辣汤、焦熘肉片、烧茄子等等。虽然切面铺的服务对象主要是家住附近的居民、机关职员和学生,但也正因此,买卖凭的多半是人情,所以只要顾客订购饭菜,哪怕是很简陋的饭食,做好后也会由伙计提盒送上门去,过几个小时再来取走食盒。
老北京饭馆送餐用的食盒分成两种,一种比较高档:圆形木制,直径约一尺,高约三寸,上着红色油漆,画着金漆花纹,掀开盒子盖,盒底有木托呈花瓣形,共分五瓣,当中一瓣如花心,可以分门别类地放置各种熟食。还有普通的食盒:规制跟高档的差不多,只是涂饰只有普遍的黑漆或红漆,内分八或十格。两种食盒的“内容”当然不同。高档的,放一些著名的熟食字号如天福号、普云楼、天盛号的酱肉、香肠、小肚、酱肝等等,普通的则放一些家常炒菜什么的。老北京的惯例,立春和二月二这两天要吃春饼,羊角葱和甜面酱自己准备外,一般都会叫盒子,因为盒内熟肉类全,便于卷饼,如果不叫盒子而是自己买多种熟肉自己切丝,折腾半天不比叫盒子省多少钱,而这种情况当然就用普通的食盒。不过北京人从正月十五到农历三月,会多次吃春饼,并不仅限于立春这一天,所以这段时间街上提着食盒跑“外卖”的伙计接连不断,自成一景。
除了盒子,还有锅子。老北京人冬季在家吃火锅,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自己制备的白肉锅子,另一种则是提前半天就到盒子铺去叫的铺肉锅子。到了用餐时间,盒子铺的伙计会把切成大薄片的自制熟肉填满火锅,送“锅”上门,吃这种火锅,在加水烧炭前必须先把锅子里的肉取出三分之二,不然水一开,里面的肉必然会溢出来,吃的时候再随时将事先取出的肉逐渐涮在火锅里,味道非常鲜美。早年间五芳斋、森隆等馆子还会将内含虾仁、海参的什锦火锅送到顾客家里,也颇受欢迎。
甭管盒子还是锅子,结账的方式都是送时不收费的,取时再将款项算清交付,“运费”是一定会减免的。
熟食之外,生食也有送货上门的,尤其是肉铺。老北京的肉铺经营者多为山东人,他们热情、实在、勤劳,很快就能跟附近的居民熟识,交上买卖,定期送肉上门,而且别有一番细心之处,那就是彼时很多北京人家养猫和狗,肉铺就会将肝的尖叶给养猫的人家做猫食,把剔肉时专门留下的一些带着肉的骨头给养狗的人家,且在送肉时一并带过去。
满街跑着“饽饽铺”
普通的饭馆和铺子尚且有送货上门的服务,那些老字号的名庄大店就更不要提了。比如著名文史学者胡金兆先生晚年回忆起便宜坊送到家的烤鸭,笔下犹有余香:“一个小伙子骑自行车,车后面挎着一个上宽下窄的铅铁桶,上放刚出炉的鸭子,下有隔层盛开水以保温。从便宜坊西号到琉璃厂,骑车也就十分钟,烤鸭送到家跟刚出炉的差不多。小伙计当场片,一盘一盘往上送,保证够108片。薄饼、葱、甜面酱在另侧桶里放着,其他就您自己准备了……”
再比如大名鼎鼎的山东饭馆致美斋。他们家的“四作鱼”——红烧鱼头、糖醋瓦块、酱汁中段、糟熘鱼片享誉京华,还有炒虾仁、烩两鸡丝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名菜,而焖炉烧饼和萝卜丝饼也广受食客欢迎。有时家中来客,制馔不及,或者逢年过节,懒得下厨,便可以到致美斋去叫餐,到了用饭时间,伙计挑着一个圆笼,里面放着各种点好的佳肴送上门,服务热情周到。菜价不变,随意付给伙计一点酒资,就皆大欢喜了。
类似提供送餐上门的著名饭庄酒楼,在老北京还有很多,这里不一一赘述。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商业竞争的加剧,当时一些在京的“番菜馆”(西餐馆)也开展了送餐服务,比如前门外陕西巷口内路西的“新华番菜馆”。北京文史学者刘叶秋先生在《京华琐话》一书中回忆:这个西餐馆只有小楼二间,雅洁可喜,菜店物美价廉,在北京很有名,而且服务特别周到,“附近住户,即使只要一汤一菜,照样儿管送上门来。”
另外一类与饮食有关并能提供送货上门服务的是糕点铺,比如桂香村和稻香春。如果客人要的点心多,又不愿意等候太长时间,只要把买东西的单子留下来,店里回头会派专人送到家。正明斋在送的时候,还讲究包装精美,买两斤以上的糕点用蒲包或匣子包装。每年一到腊月,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就会看到身穿短棉衣、棉裤的伙计,挑着写有“正明斋饽饽铺”字样的大圆笼走来走去,给订货的人家送饽饽和蜜供,平添了几分过年的喜气。
那时节,老北京人做生意真的是不辞辛苦、开动脑筋,很多糕点铺派店员到农村“打会”,就是把糕点铺的“会帖子”(类似今天的优惠券)发到农民手里,由农民随意认领,等他们来到城里买糕点时,再根据“会帖子”上的额度予以让利——而且说让利多少就让利多少,绝不搞提价再打折那一套欺骗顾客的把戏——时间一久,就积累了一批忠诚的老顾客。对他们,糕点铺的老板和伙计都熟记于心,会按照他们的饮食规律送糕点上门,任凭选购,每逢红白喜事或年节,更会免费赠送一些糕点:娶媳妇就送龙凤饼,添小孩儿就送装有蛋糕的蒲包,那一面道喜一面道谢的声音里,满是暖暖的情意。
“送书到家”是美差
除了上述与餐饮有关的店铺会送货上门之外,还有一些类型的生意也有相关服务。
大名鼎鼎的内联升因为生意兴隆,且“客户”主要是达官显贵,所以很早就提供了上门量尺寸、试样子直至做好后送货上门的一条龙服务;协成生布店讲究和气生财,顾客进门不论买不买,店里的伙计都要笑脸相迎,主动打招呼,学徒还要端茶点烟,只要顾客提出需求,就送货到家;大华百货公司重视顾客的购物体验,如果顾客要购买的商品缺货,一定要记录在册,予以调货,并免费送货上门;还有药店,虽说老年间药店往患者家里送药的情况比较少见,但如果药物特别名贵,比如人参、鹿茸什么的,那么商家会派伙计每种携带几样,上门让客人挑选……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老北京还有“送书到家”的服务。以隆福寺街的旧书店为例,据史料记载:“不少书店每周派人用包袱皮包上几十本书,骑上自行车去北大、清华等大学的有关教授家,挨门送书样,先留下供翻阅,如确属需要,下次再去订购、送书,这种经营方式,在公私合营的初期还保留了一个时期。”当时旧书店的学徒之中,颇有因家庭贫困年幼失学但又酷爱读书的有心者,他们遇到送书的事情都竞相前往,因为这是与一些著名的学者、教授接触的好机会,可以听他们谈古论今,增长见识,比如冯友兰、俞平伯、郑振铎这些文化巨子,能聆听他们的一些见解、观点和看法,跟武侠小说里得到洪七公风清扬的亲自指点也差不多,那真是“胜读十年书”。所以,旧书店和北京的知识界名人形成了至为密切的关系:书店通过主动帮他们送书上门,节省了他们的时间和精力;书店的从业人员则可以从他们那里学到许多比较、鉴别古书版本的知识,并通过他们的介绍扩大业务,天长日久,双方互相尊重,互相帮助,互称“书友”,成为一段段佳话。
知识分子们渴盼精神食粮,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最需求的恐怕还是茶米油盐酱醋茶。旧京的粮油店多设在密集的住宅区,开门七件事,出门就办妥,犯不着让店家送货上门(老规矩,面粉够一袋即四十四市斤、大米够半包即二百市斤,可以由伙计扛到家里)。但粮油店却照样有送货上门的服务,所针对的“目标客户”主要是厨子或富家大户。过去跑红白棚的厨子应了酒席之后,需要大批蔬菜、副食、佐料以及海味品,没时间亲自采购,写成单子送到粮油店,柜台马上凑齐商品送货上门。有些高档的海味品,比如海参、干贝之类的,粮油店本身并不销售,为了拉主顾,也可以破例代为到大的南货店去采购。再有就是逢年过节时,富家大户的后厨会提前把过节需要的鲜菜干菜、副食佐料等拉出清单,送到粮油店里,一般上午收到清单,下午伙计就能送货上门。
不过,这种大户人家的生意不好做,笔者记得在民俗泰斗常人春先生的书里看到过这么一件事:1947年,旧鼓楼大街公兴长油盐店接待了一位长官府邸管事的,为了请客采办一批菜蔬副食,送货上门时,管事的硬说账算得不对,给了伙计两个大嘴巴——这让笔者想起过去在媒体上屡见不鲜的快递员遭到顾客打骂的事例……不知读者还记不记得去年国庆节群众游行活动中“美好生活方阵”里的快递员的身影,国家给每个普通劳动者以巨大的尊重,难道我们不应该对这些在“战疫”中坚持工作的人们,给予更多的感激和礼赞吗?
原标题:呼延云:百年前老北京如何“送货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