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嘉宇:年味,从弄堂里开始

我小时候,住在市中心的一个老式石库门里弄。当时,早在离春节还有一个月左右时,人们便会筹划忙碌起来。于是年味便早早就开始从各家各户散发开来,然后在那狭窄、甚至有些逼仄的弄堂里聚积、弥漫和沉淀下来。

站在弄堂里,抬头望去,你可以看到许多人家都会把家里准备的鸡、鸭、鱼、肉张挂在窗沿下晾晒或风干。当时很少有人家有冰箱,把这些东西张挂在外是为贮存、保藏,但谁又能说这里没有包含一点炫耀的意思呢?

当时是计划经济的年代,物资供应不充裕,许多东西都是限量供应的。于是,有的吃,有东西能存放着慢慢吃,自然是一件了不得的事。而大年三十到来之前的那几天,成了整条弄堂里的主妇们各显神通的时候。那时各家都合用一个厨房间,由于白天大家都忙于上班,于是吃过晚饭后,大家就会不约而同重新聚回到厨房间,忙碌在自家的灶台旁。有的炸肉圆,有的做蛋饺,有的氽熏鱼,也有的炒瓜子、炒花生,相互之间还不时叫应着、交流着做菜的经验或家长里短的小道消息,总之都忙得不亦乐乎。

而各家的孩子们则个个兴奋不已,从房间到厨房,从厨房到弄堂,窜来窜去,蹦跳嬉闹。有时趁大人不注意,还会伸手抓上一把炒好放在一边的瓜子,笑着逃开去。这时,做父母的也绝不会呵斥他们,过年了,就让孩子们尽情地疯一下吧。于是,整个厨房里、整幢楼里乃至整条弄堂里都是灯火通明、人声盈耳、味香扑鼻、水汽氤氲,加之远处不时传来的爆竹声,年味就愈发地浓厚了。

当时大多数人家的日子都过得不宽裕,但日子再怎么紧,过年家人聚餐或请客喝点酒仍是必需的。那时酒的供应也颇紧张,且品种也远没有现在丰富。啤酒的品种只有一两种,记得是上海牌的。每当弄堂隔壁的烟杂店进了货,人们得到消息便会急速带上家里积存下的空啤酒瓶,纷纷拥出家门,在店门口排起长龙。家里买酒的任务一般都由我担当。而我也非常乐意去做。一来觉得挤在人堆里,与人争抢啤酒挺刺激的,买到后受到妈妈夸奖挺自豪的;二来,买到酒后,喝的时候我自然有份,且买酒找零的钱妈妈一般都会说“你留着吧”。

除了准备吃的、喝的,让家里人,至少是孩子们在新年里能穿上一身新衣服也是每位女主人的愿望之一。当时到店里买成衣还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情。平时看到一些好的布料,特别是那些价廉物美的,我妈妈都会买上一些放着,到春节前请个裁缝到家里来做。在我的记忆里,每次年初一的一大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人还在床上,就嚷嚷着要母亲快把做好的新衣拿出来给我穿。穿好后也不是马上洗脸、刷牙,而是还要在镜子前横照竖照大半天,心里那个美呀,真是难以言表。

然而,现在这种过年的方式正在与我们渐行渐远。虽然现在大家的经济条件较之以前确实是好了不少,物质的丰富程度亦非当时所能想象,但是我们过年的心情似乎也没有以前来得浓烈。过年的程序被简化。大人省心省力了,小孩对过年也没了什么憧憬和期盼,这年味亦在变化中消散了。

原标题:黄嘉宇:年味,从弄堂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