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春节我和青岛籍的几位艺术家相聚,这些人大都是跟电影有关,所以席间的话题绕不开银幕。当时本人所在单位也有参与电影的意向,因而借机讨教这方面的一些经验。
导演丁晟说,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要以为拍电影是能赚钱的事。接着以数据说明,全国平均每年要拍摄五六百部影片,但大部分杀青之时也是封存的开始。只有少量能登上央视电影频道,极少数可以进入院线。如此一算投资电影当然是“肉包子打狗”的买卖了。那时丁晟已经执导了《硬汉》《大兵小将》《硬汉2》,跟成龙、刘烨、孙红雷、王力宏、焦恩俊等大牌明星合作,也算是有些名气的电影人了,连他都说这样“泄气”的话,看来电影不是好“玩”的。那天凌峰也在,他参与的电影《团圆》刚获过柏林电影节最佳编剧银熊奖。这部由王全安执导的文艺片,集中了卢燕、凌峰、莫小棋、徐才根等老戏骨,把家庭情感演绎得淋漓尽致。虽然获了奖,但当年排不上院线档期,直到三年后才在全国放映。凌峰说,有个好剧本很难,有了拍出来上映也很难。拍电影是“苦”差事。
那次相见给我留下印象颇深:电影这行当看上去很风光,背后却蕴含着不为人知的艰辛。不过这是“圈里”的秘密,对观众来说,更多人喜欢电影,是银幕上传递的故事、情节、表演以及音乐、歌声。在我身边还没听说那个人不愿意看电影。尤其在娱乐生活匮乏的年代,看电影更是人们趋之若鹜的向往。倒是现在,有些人反而去电影院少了。电视、手机、电脑、功能强大的APP,让电影很容易走进千家万户,让一些“慵懒者”足不出户就可以在视觉上得到享受。但这并不意味着电影进入了“衰败”,相反,动辄几个亿,十几个亿,甚至几十个亿的票房收入,就是最好的例证。尤其今年春节期间上映的《流浪地球》和《疯狂的外星人》,狂揽了近60个亿,这让许多对电影痴迷的人更加坚定了要搞电影的决心。
其实丁晟也执着地热爱电影事业,他嘴上说得谨慎,但行动起来一点不拘谨。之后我知道他又拍摄了《警察故事2013》《解救吾先生》《铁道飞虎》《英雄本色2018》等颇有影响的大片。凌峰也没闲着,一直持续在做他的《八千里路云和月》续集,虽未公开上映,但私下看过一些片段,非常精彩也令人回味无穷,这说明电影还是有强大的生命力和魅力的。
电影从诞生到今天不过124年,有声电影时间更短,才90年出头,但它给人们的影响却远远超出了年轮的增长,更超出了发明者的预期。它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失的精神食粮,让人们生活得更愉快,更健康,更美好。
说起电影,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
看电影是最大的奢求
许多人愿意看电影,我当然也不例外。小时候我看的电影比小伙伴们都多,这得益于当教师的父母。当时学校每隔一段时间就包场看电影,每每有这样的机会,父母必带着我去“沾光”,久而久之看电影成了我孩童时代不可缺失的生活内容之一。其实那个年代不光孩子喜欢,大人也喜欢。印象颇深的是一次去看早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电影院离我家挺远,步行最少半个小时,又没有直通的公交车。所以看早场必须起大早。五点多就被叫醒,大冬天家里既没有暖气,也没来得及生炉子,从暖被窝里一出来,浑身冻得发抖。但想到是看电影,也就不在乎了。简单洗一把脸,喝口热水,就跟着父亲出发了。父亲用自行车载着我和哥哥,这属于违章。本来父亲不想冒这个险,毕竟要为人师表。但时间紧,不得已只好“豁出”一把。没想,倒霉事偏偏被碰上了。走了两条街,突然一声低沉的吼声传来:下来!一位穿着警服,长得有些老相的警察从旁边路口走来。还挺有本事载两个孩子,也不怕出事?父亲忙跳下车,赔着笑脸说,带孩子看电影时间来不及了。我的错,我的错。哪个单位的?嗯……父亲显然在犹豫。警察警觉地抬起了头,父亲小声说出了学校的名字。还是位老师,真有你的。父亲又是承认错误。真是看电影吗?父亲把电影票拿给他看。警察扫了一眼,又看了看四周说,别骑了,推着去吧。这个电影肯定好看。说完摆摆手让我们离开了。进了电影院坐下时,我突然发现离我们不远的座位上正坐着那位警察。父亲笑着小声对我说,是孙悟空救了我们。
学生时代看电影都是以班级为单位,在老师的带领下唱着歌,手拉手奔向电影院,那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遗憾的是这种景象现在几乎看不到了。小学生看电影最大的特点是“热闹”。当银幕上出现胜利时,下面的掌声不断,当出现了坏人要做坏事时,观众席里一片紧张的唏嘘声,甚至有的在叫喊:小心,有坏人,快跑!当演到悲催处时,下面还会传来抽泣声,由小到大,最后满场一片哭声,电影变成了“哑剧”。每逢此情出现,学校提前安排的老师会吹响哨子,那尖利的哨音阵阵响起,学生们像听到警报,立时变得鸦雀无声。但这种寂静只能保持很短时间,随着剧情发展,新的声音又会出现,于是哨声再次响起。一场电影下来,最累的是吹哨老师。
电影虽然是一种娱乐,但学生们从中学到了很多有益的东西。那句成语“寓教于乐”,是对这种特色教育的最佳诠释。所以,电影在人们心目中, 从来就不是纯粹的娱乐。它不光是影像、故事、人物、景色,更多的是洗礼、传输和教育。人们在“黑暗”中聚焦“光明”,从中悟出一些道理,用于生活,学习,工作,甚至所有的一切。特别是孩子,电影里的正面英雄人物形象,对他们来说刻骨铭心,始终是他们的偶像、楷模。电影《红孩子》《董存瑞》《鸡毛信》《小兵张嘎》《闪闪的红星》里的苏宝、细妹、冬伢子、董存瑞、海娃、嘎子、潘冬子,无不是学生们学习模仿的对象。当时出现的一些孩子与坏人坏事作斗争的事迹,背后都有电影正面人物形象鼓舞的影子。当电影《雷锋》出现时,一大批做好事不留姓名的“活雷锋”涌现。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这歌声伴随着雷锋的形象深入人心,一直延续到今天,这其中电影无疑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看电影是当时许多人热切的奢求,但当年在我们那个城市,电影院很少。我住的那个区二十多万人,只有两家电影院。市中区相对多一些,但也没超过五家。改革开放前,基本都上映国产片,而且数量很少,一年有两三部就很高产了。所以,每当新片面世,电影院的春天就到了。排片很满,恨不得通宵达旦。就这样还一票难求。当时五张紧俏的电影票能换一罐煤气。煤气可要凭票供应啊!
新片一般先在市中区上映,每逢新片预告出现我会提早“谋划”,把零花钱攒起来。从我们家到市中区有六站路,步行至少一个小时,坐车八分钱。为了节省车钱,我会走一站,然后再坐车,这样就五分钱了。电影票分甲乙级票。甲级要二角钱,乙级便宜四分钱。对我而言,节约四分钱就意味着可以坐大半趟车了。有时遇上不走运,乙级票没了,只好买甲级票,而我就要多走两站路。即便这样,也高兴。因为先睹为快,可以成为炫耀的资本,讲给同学、大院里的邻居听,看着他们脸上流露出的羡慕表情,我那心里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为电影而“疯狂”
我算是个电影迷,但在两位邻居老兄面前只能算“业余”档次。
刘彪是我们大院的老住户,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家仗着出身好不怕被人扣帽子,每到晚上便在马路边支上一个帆布棚子卖馄饨和火烧,生意特别火,挣了不少钱。那年电影《冰山上来客》上映,刘彪看了后在大院里逢人就说,太好了,太好了。尤其那歌曲太棒了!邻居们说,唱给我们听听。刘彪哼了几声唱不下去,只一个劲说好。邻居们逗他,光说好听不行,会唱才是真好。就这句话,刘彪居然去看了八遍《冰山上来客》,不但学会了插曲,连对白都背了下来。每逢客人来大棚里吃馄饨,先是听到刘彪唱《怀念战友》,然后又变成杨排长、阿米尔、古兰丹姆的对白。那惟妙惟肖的表演,常惹得客人直伸大拇指。一年多后因为“涉嫌”走资本主义道路,馄饨大棚被取缔了。正赶上征兵,刘彪去报了名,体检都过了,结果政审时因为卖馄饨这段经历被刷了下来。再后来建设兵团来招人,刘彪又积极报了名,并要求去新疆。邻居们听说后开玩笑说,要去找古兰丹姆啊?当时青岛知青没有去新疆建设兵团的任务,只能去青海。为此刘彪沮丧了好些日子,直到出发还闷闷不乐。
大院里还有位邻居,我们都叫他潘哥。潘哥就业在一家国营工厂,大家都很羡慕。因为当时就业就很难,到国营工厂更难。潘哥喜欢看电影,也喜欢电影院工作。据潘哥后来说,有一天他正在电影院瞎转,传片员骑着摩托车来了,熄火下车时不小心把脚崴了。潘哥眼尖手快,忙上去搀扶,还帮着拎着很沉的电影拷贝送进电影院。传片员很感激,对正好在场的经理说,多亏了这位兄弟帮忙,待好好谢谢人家。经理对潘哥说你进去看电影吧,不要钱。潘哥说这片子我看过好几遍了,有需要帮忙的我可以干。还没等经理回答,潘哥就拿过旁边的拖把,把地上的积水擦净。经理一看,高兴地说,以后看电影就来找我。
“敲”开了大门,潘哥真的把业余时间都贡献给了电影院。下了班他不回家直奔电影院,先是帮着干些杂活,比如清扫卫生,开门透气,擦大厅玻璃,换宣传栏海报之类的,再以后经理让他帮着检票。这可是绝对信任的活,因为检票员的权力很大,一点头就可以放行。这一放行不仅可以看电影,还可以省去起码一毛多钱。那年月一毛多钱也不是个小钱。有的人家一顿菜还花不了一毛钱呢!
潘哥过足了电影瘾,新片一上映他就可以欣赏到,这让大院里的邻居很是羡慕。当然潘哥也为邻居们办好事,比如买紧俏的电影票,选比较理想的位置等等。不过若想让他免费放进去,那是痴心妄想。
潘哥有点文采,电影院都有自己的宣传栏,刊登一些观众写的观后感。有时稿源不足,电影院也犯愁。潘哥便有了用武之地。他写的观后感颇受欢迎,市里的电影公司还采用了好几篇。
潘哥想调进电影院,经理也很想要他。但因为电影院是事业单位,从工人变成“干部”,是一个大台阶,这让经理犯了难。但最后潘哥还是如愿以偿,不过是属于工人编制的传片员。传片员只要电影院放电影,无论是严寒酷暑,还是刮风下雨都要骑着摩托车穿街走巷,远比在国营厂里当电工辛苦。同事和邻居们都说潘哥傻,但潘哥一点不在乎,反而很快乐。这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没办法。
拍电影不光是那么回事
1977年夏天,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很神秘地说,要交给我一个重要任务。我以为又要让我替他去开会。平时有些出席范围很大,又不太重要的会议,校长懒着去总是让我替代参加。不料这次不是开会,而是参加电影拍摄。
我又激动又兴奋,根据通知第二天一早就去区团委报到。走进会议室发现一屋子人,叽叽喳喳在议论着什么。一会儿区团委书记来了,郑重其事地宣布,在座的很荣幸,即将成为“演员”,并预测不久的将来全国观众都能看到在座的形象。书记一席话,让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接着提出了一系列要求,印象最深的是一定要穿得整洁,不能色彩太重,也不能“奇装异服”。有人问要化妆吗?这句话把书记问住了。他看看通知说,这个听导演的安排。又有人问,我们在剧中担任什么角色?群众,不过是很重要的群众。这回答让人有些泄气,但也鼓舞人心。“重要”两个字意味无穷。
第二天所有参加拍摄的人员全部给了公假。这些从各单位挑选出来的年轻骨干,放下本职工作去充当自己也搞不清楚分量有多重的角色,今天看来不可思议,但当时作为政治任务层层下文件。电影有多牛气可想而知。
统一集合来到一所电影院前,到达时发现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一问,都是来拍电影的。大家的脸上显然都有些困惑:这么多人哪敢说谁上镜头啊?从早上七点集合,一直到中午十一点,众多的“演员”一直在静候摄影师和导演的到来,其间无人敢离开,也不想离开,生怕影响了上镜头的机会。快十二点时,谢天谢地制片厂的人来了。一辆卡车上拉着摄影机,几个人在比比画画,然后有人用扩音喇叭大声喊:听口令,所有的人往电影院里走。反复走了十几遍,卡车开走了。大家以为去拉什么设备了,不料有人在喊:结束了,可以离开了!
累得腰酸腿痛,回到单位找个空闲办公室睡了一下午。后来知道那部电影叫《暗礁》。上映时特地找潘哥买了票去看,当出现电影院镜头时睁大眼睛找自己的形象,结果大失所望,所有群众演员都是背影,而且一闪而过,就几秒钟。
那次经历简直是笑料。不过我们大院一位小邻居却真正出演了一部电影,镜头据说还很多。这位不到三岁的孩子很漂亮,尤其那双眼睛,水灵灵透着光亮。据说剧组在全市各大幼儿园转了遍也没找到合适人选,无奈之下转向了企业幼儿园,结果发现了这位幸运的孩子。孩子母亲陪着孩子进剧组待了二十多天,吃住全免费,还送了不少营养品,但没有片酬。就这样也高兴得不得了。想想吧,上世纪七十年代能拍电影,哪是多么幸运和幸福的事啊!遗憾的是这部名为《噩梦醒来是早晨》的电影不知何故当时没上映。邻居和孩子只当做了一场梦,好在不是黄粱美梦,后来电影还是上映了。这件事也让我有所悟:拍电影不易不说,还会有风险。那些能公开发行的电影哪一部恐怕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没有个三头六臂难以出头啊!
真正接触拍电影是2009年夏天,香港凤凰一位副总来青岛探班电影《精舞门2》,作为接待和陪同人员,我亲眼目睹了一些桥段的拍摄。比想象的简单,比认为的复杂。演员们在一个看上去极为简陋的道具平台上,几个摆设的动作,进了摄像机却成了震撼的场面,然而街头上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几组连贯跟头,完成这些动作的年轻演员们却个个都有真功夫,绝不是花架子装模作样。
电影看上去就那么回事,但在一般人眼里又充满了神秘感。它不仅是综合的现代科技与艺术,是现实的渐近线,还是最有创意的平台。所谓那么回事并非意味着简单,相反实实在在裹着真金白银。因为它带给人们的是叩动人心的精神冲击,是视觉和听觉最为直观、真实、广阔的世界。过去,今天,未来都是如此。
原标题:王溱:电影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