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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王国维《人间词话》艺术理论的造诣是将中西美学思想冶于一炉的产物，那么他的《人间词》则是其文艺理论思想与创作实践相融合的结晶。王国维词作数量不多，共115首，其中绝大多数是小令和中调，长调仅有10首。《人间词》有以下几个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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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烁哲理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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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叶嘉莹先生所言：“静安先生词含西洋之哲理”，“其天性中自有一片灵光，其思深，其感锐，故其所得均极真切深微，而其词作中即时时现此哲理之灵光也”。在《人间词》中，人生哲理时时以具体的意象在作品中昭示。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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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浣溪沙·山寺微茫背夕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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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花开遍真娘墓，绝代红颜委朝露。算是人生赢得处。千秋诗料，一抔黄土，十里寒螀语。（《青玉案·姑苏台上乌啼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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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词作都表现出一个怀有崇高理想而又具悲观性格的学者，面对纷乱污浊的社会发出的人生喟叹。其中闪烁着睿智、敏感、深沉的哲理内涵之灵光，深邃隽永，令人深思寻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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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情真切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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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中，爱情题材的作品占有相当大的篇幅。有对歌女的怀念，如《清平乐·垂杨深院》；有对梦境情事的描摹，如《蝶恋花·昨夜梦中多少恨》；有对相思之情的抒发，如《蝶恋花·斗觉宵来情绪恶》；还有一些悼亡之作，写得极为哀痛，如《浣溪沙·漫作年时别泪看》《谒金门·孤檠侧》《苏幕遮·倦凭栏》等。此外，还有一些以女性口吻写的代言体爱情词作，如《虞美人·碧苔深锁长门路》《清平乐·斜行淡墨》《菩萨蛮·回廊小立秋将半》《南歌子·又是乌西匿》等，写情真切细腻，读来颇为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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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首《应天长》，写一驾舟女子与骑马少年邂逅时的情境，生动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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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骝却照春波绿，波上荡舟人似玉。似相知，羞相逐。一晌低头犹送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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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云欹，眉黛蹙。应恨这番匆促。恼一时心曲，手中双桨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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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曲《虞美人》，典型地刻画了少男少女在情窦初开时若即若离的微妙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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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鞭珠弹嬉春日，门户初相识。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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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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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词都是叙述，用笔轻灵真切，颇具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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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材风格多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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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在怀古、登临、摹景、咏物、抒怀、题画等题材的作品中都有一些情感深沉、笔法婉曲的佳作。如《浣溪沙·六郡良家最少年》写游侠少年的潇洒气概，颇具盛唐绝句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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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如咏物词《人月圆·梅》、《卜算子·水仙》、《蝶恋花·落落盘根真得地》（咏松树）都写得形神缥缈、脱化无迹而又各具个性。读者自可对读体味。同为写景之作，《点绛唇·高峡流云》高古豪放，《浣溪沙·昨夜新看北固山》沉挚悲壮，《蝶恋花·辛苦钱塘江上水》旷远高逸，呈现出多种艺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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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究句法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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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的词作，尤其是结句往往采用推进一层的句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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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侯觅得也寻常，何况是、封侯无据。（《鹊桥仙·绣衾初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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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总是堪疑处，唯有兹疑不可疑。（《鹧鸪天·阁道风飘五丈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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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事事不堪凭，但除却、无凭两字。（《鹊桥仙·沉沉戍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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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恨平芜随雁远，暝烟更界平芜断。（《蝶恋花·急景流年真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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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兹盟终不负，那时能记今生否。（《蝶恋花·落日千山啼杜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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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结句或递进，或排除，或假设，都意蕴深远、沉郁顿挫、余韵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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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人间词》的修辞，以一首《阮郎归》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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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消息隔重关，川途弯复弯。沉沉空翠厌征鞍，马前山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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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泼黛，缓拖鬟，当年看复看。只余眉样在人间，相逢艰复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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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词由“马前川途”的实境，转向对温馨往事的回忆，结尾处又把思念推向无限未来，时空跳跃交错。词的四个押韵处——“弯复弯”“山复山”“看复看”“艰复艰”，形成叠沓音节与排偶句法，强化了情境相谐的意象。句法与修辞的配合妙用，创构出凄艳哀婉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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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名气很大，而《人间词》少有人寻觅。因此，笔者曾注释出版《人间词话·人间词》，使二者“双珠合璧”。的确，《人间词话》与《人间词》堪称美学理论与创作实践相辅相成的双璧。读者在体味和把握《人间词话》美学观点的同时，对王国维的词作进行赏鉴，对照品评，可望取得一击两鸣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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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天津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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